chapter 24-3(1 / 2)

南江十七夏 玖月晞 17009 字 3個月前

chapter 24-3 縱然此時候情如火(3)

2008年一月, 南方雪災,蘇起和路子灝回家的火車果然因鐵路阻塞堵在河南湖北交界處。所幸兩人買的臥鋪, 上車前背了很多零食水果和方便麵。

火車堵了兩天,車上的存貨都賣乾淨了。蘇起還勻了一桶方便麵給上鋪的歸鄉學生。

隔壁床鋪的人跟家人打著電話, 聽說高速路全部癱瘓,無數歸鄉人堵在冰天雪地裡, 泡麵賣到一百塊一桶。

火車廂停在鐵軌上,窗外白雪皚皚。

窗內, 乘客們沒精打采, 時不時發出幾聲歎息。

不知誰的手機播放著一首歌《Lonely》,

“I am lonely lonely lonely

God help me help me to survive.”

這首火遍全國的英文歌, 倒很契合此刻人滿為患卻蕭條孤寂的車廂。

致命的孤獨感將每個人席卷。蘇起趴在小桌上望窗外的大雪,眼神落寞。

路子灝說:“讓你早一天回去吧,不聽。”

蘇起眼珠挪過來,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要我不在, 無聊死你。”

路子灝說:“你現在話也少了。”

蘇起不做聲了,再度看窗外,白雪紛飛。

她不想聽那要死不活的《Lonely》了, 塞上耳機, 打開手機MP3功能, 一首歌輕快地跳了出來,

“doctor, actor, wyer or a singer

why not president, be a dreamer

you be just the one you wanna be”

她皺了下眉,歌裡都是騙人的,又扯掉了耳機。

“我媽媽說水砸不在南江巷了。”她翻了下書,“你最近跟他有聯係麼?”

“聯係過。但一問情況,他就不搭理。”

蘇起:“你說,他會和我們越走越遠嗎?”

路子灝看她。

“你記不記得,初中我有個好朋友叫付茜?”

“嗯。”

“我們當初是真的好朋友。現在她在發廊上班,我不是說不好,也沒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我跟她沒法聊天了。路造,對話進行不下去的那刻,我特彆難過。你說……”她聲音漸小,說不下去了。

路子灝想說水子不會的,可話到嘴邊,吞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害怕了,但他很快又說:“我還是覺得以他的性格,做事一定會成功的。哪怕讀的是二三本。關鍵是他要肯去上學。哦,李凡叫了我一起去找他。”

蘇起說:“那你們去我就不去了。我有點兒東西,你幫我帶給他。”

“你一起……”

“彆了。”蘇起輕輕搖頭,“他見到我會更難受。”

路子灝:“也是。你彆去了。我跟李凡都不知道撬不撬得出他的心裡話,加上你,他估計更開不了口。哎,他那性格,就怕他把關心當憐憫。”

蘇起不做聲。她其實也不知他和她之間究竟是什麼情況;

她其實也想去找他,當麵鼓勵,給他擁抱,而不是總隔著網線和電話線。但她不會這麼做了,至少暫時不會,她知道他接受不了。

原來人長大會真的變得克製、謹慎、瞻前顧後,真是稀奇。

回到雲西第二天,蘇起頂著暴風雪跑去林聲的新家玩。

林聲和路子灝家在一個小區,離李楓然家就一條路。

兩人縮在沙發上烤火,吃橘子。趁父母出門買菜去了,林聲偷偷告訴蘇起,她跟路子深在一起。

蘇起驚訝:“這麼快,我以為他那個冰山臉,你至少要追三年。”

“我……”林聲些微臉紅,湊她耳邊嘀咕。說是她過生日那天,路子深陪她吃晚飯,她故意喝醉了抱在他身上賴著不走。路子深實在沒轍,把她拎去酒店開了間房。

蘇起狠狠戳她腦門:“你這家夥膽子也太大了吧!”

林聲咯咯笑。

“那……那天?”

林聲搖頭,很甜蜜:“他沒對我怎麼樣。”又小聲,“是我趁醉酒強吻他。”

蘇起說:“你也是個悶聲乾大事的人。”

還要再說,路家兄弟和李楓然敲門了,林聲給她一個眼色,閉了嘴去開門。

從林聲家回來後,蘇起再沒出過門。

雲西太冷了。在北京待慣了,她反而不習慣家裡的氣候——室內冷得要命,潮濕的寒氣直往骨頭裡鑽,她整天蓋著厚厚的被子窩在烤火箱旁,半步不離開沙發。

蘇落笑話她:“怎麼出去一趟變得沒出息了?”

蘇起一腳踹他背上:“沒出息照樣收拾你!”

程勇在高中群裡號召過同學聚會,蘇起去過一次,被人問起梁水,後麵幾次就裝死不去了。

她想,他不出現也好。寒假同學都回來了,他家接連出了那麼大的事,任誰都承受不了熟人的眼光。

蘇起私下請劉維維和徐景來家裡玩過,劉維維說,她和程勇早分手了。

“我們班高考後在一起的好幾對呢,全散了。”劉維維剝著開心果,說。

徐景:“那是你衝動看不清。要我說,高考後大家都釋放了,腦子一熱,想都不想清楚就在一起。當然散得快。”

“是啊。”劉維維歎,“結果呢,一堆異地的,目標不同的,到後麵都出問題了。”

蘇起默不作聲,看著電視裡的《武林外傳》——郭芙蓉回家了,呂秀才在客棧裡日夜思念著她。

她執拗地認為,她和水砸跟他們不一樣。當初他們在一起,並不是衝動,也不是壓抑後的釋放。

隻是,較真這些也沒意義了,反正,結局是殊途同歸。

……

除夕前一天,雲西又下了大雪。

梁水從鄉下坐車回雲西,去看守所看了康提,他沒回南江巷,直接從汽運站坐車返去鄉下。

汽車從新區經過,路遇一片民宅樓房區,梁水看向窗外,遠遠看見一片草地後頭,蘇起家的白色小樓。

因是冬天,門窗鎖得緊緊的。但大門上貼著紅紅的春聯,還掛上了燈籠。

汽車飛速駛過,他掏出手機,想給她發消息,可不知該說什麼,又滑上了機子。

他塞上耳機,水木年華的歌湧進心裡:“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任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

鄉下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梁水在村大隊下了車,套上帽子,在路邊小賣部叫了輛摩托,師傅載著他穿過鄉間小道,將他送回了外婆家。

大門緊閉著,門旁是他昨天貼的春聯。梁水走過覆雪的禾場,上台階,拍拍帽子上肩膀上的雪,掏鑰匙開門:“奶奶,我回——”

他腳步一頓,路子灝和李楓然圍坐在堂屋的烤火架旁,路子灝正在逗野貓啾啾。

李楓然看路子灝:“我就說吧。”

外婆慈祥笑道:“楓然跟子灝來看你了,你們好好講,我去做飯。”

梁水還站在原地。

路子灝起身,幾大步過來,用力抱了他一下,有些激動地拍了拍他的背。

梁水沒什麼表情:“你們怎麼來了?”

李楓然說:“看看你在乾什麼。”

梁水走到烤火架邊坐下,掀開被子,將冰冷的雙手塞進去。灼熱的火焰炙烤著凍僵的手指,外熱內冷,分外焦灼。

兩個朋友還沒組織好語言,反倒是梁水,挺尋常的語氣,問路子灝:“最近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

他又看李楓然。

“今年要開獨奏會。還在學作曲。”

梁水淡笑:“蠻好。”

他搓著冰涼的手,臉上笑容散去:“她……”

路子灝笑笑:“蠻好的。你也知道她那性格,心裡不放事情的,還是那個開心的樣子。”

“嗯。”梁水表情怔鬆。

是希望她好,希望她開心的;可又……希望她不要每一刻都……

更怕……她真的放下了。

他埋下頭去,有那麼一瞬間想湧淚。他很想她,太想她了。

路子灝問:“你腳怎麼樣?”

他吸一口氣,抬了頭:“醫生說恢複不錯。”

李楓然低頭看了眼:“我聽我媽媽說,這一年都得做後續治療,你……”

“在做。”梁水知道他意思,“我教練幫我申請了醫療費,彆擔心。”

最灰暗的時候,他一度打算放棄後續治療,但教練幫了忙。隻是,他永遠沒法再用體育場上的成績回報這份恩情了。

“那就好。”路子灝終於問,“水子,你之後打算乾什麼?”

梁水沒答。

路子灝看一眼他的黑色大衣,雪花融化了,留下大片的斑駁水漬:“水砸,對我們,你就說你心裡真實想法。”

梁水盯著被子上的花紋,說:“打工。”

李楓然開口了:“我不信。”

室內忽然陷入安靜,隻有火盆裡柴火輕微炸裂的聲響。

梁水抬眸看他,他亦直視著梁水。

一旁,路子灝道:“我們從小的兄弟,知根知底的話不能說嗎?”

“水砸,”路子灝表情很平靜,不像平時的他,“我是同性戀。”

他說:“我估計你們早就猜到了。”

梁水拿手捂了下眼。

“所以,當初要不是你在升旗儀式上站出來,”路子灝笑了下,眼中有些濕潤,“我高中早就廢了,清華?做夢,恐怕三本都考不上。我知道有些事,外人說什麼都沒用。但我們不是外人,誰都有絕望跟難堪的時候,你不想給我們看,就不看。人隻能靠自己走出來。但有時候朋友可以幫一點點,哪怕一點點,你得讓我們幫。話我放這兒了,水砸,對你,我路子灝這輩子一定傾儘全力。”

梁水突然紮下頭去,將腦袋埋在被子裡,隻有肩膀顫抖了一下。

李楓然伸手握緊了他的肩。

許久後,聽他悶聲說:“彆跟任何人提起我。尤其——”

“你那狗脾氣我不知道?”路子灝用力刮了下他後腦勺,從椅子旁拎起兩個大紙袋子,重重放在烤火架上。

梁水抬頭,冰封的表情已稍顯溶解。他把裡頭的東西拿出來,是厚厚兩摞資料。

路子灝說:“我也給高三生當家教了。都是錯題集,數學化學是我的,英語物理是七七的。”

梁水看那摞英語資料,蘇起的筆跡密密麻麻寫在上邊,紅筆藍筆黑筆熒光筆分門彆類,相當認真。

路子灝那摞,一條條公式寫得清清楚楚。每道題除了寫解題步驟,還標明了易錯點、易忽視點、題眼和其他解法等等。

梁水低聲:“謝了。”

“你把學校地址給我,以後我跟七七每月給你寄一份。”

“嗯。”他又沉默了,許久之後,說,“半年趕不上來的。我今年不高考了。”

說實話,哪怕明年……都沒什麼可能上一本。二本都要竭力一爭。

李楓然說:“你確定了方向,就夠了。水子,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隻是時間問題。”

梁水聽言,表情有些掛不住,忽地將頭扭過去,望著大門,他微張著口,卻沒說話。

大門頂上玻璃窗外,雪花翻飛,天色朦朧。

路子灝起身說去廁所,梁水心裡明了,吸了口氣,道:“你有話跟我說?”

李楓然說:“你和七七……”

梁水低頭搓了下臉,困頓地抱住腦袋,嗓音終於露出痛苦:“彆提她了。”

李楓然默然半刻,說:“你要真不想提,早去深圳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