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液(1 / 2)

心裡有人 深海手術刀 7021 字 4個月前

“蝸牛?”溫嶺西一怔。腦中浮現出蝸牛這種軟體動物在葉片上緩慢爬行的畫麵。

徐靜嫻的目光始終凝在兒子身上。而此時的江耀,仍然對外界談論的一切毫無所察。

仿佛他安然地紮根於玻璃罩子中的泥土,外界的一切與他無關。

“是指……耳鳴嗎?”溫嶺西皺起眉頭。在他們精神疾病領域,出現耳鳴乃至幻聽的情況並不少見。

更何況江耀患有分離性身份識彆障礙,他也總是說會聽到另一個人對他說話。

“不,那不是耳鳴,也不是幻聽。”徐靜嫻的語氣十分肯定,或許她已經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觀察,“他所說的‘蝸牛’,和之前聽到的聲音不一樣。那個會對他說話的聲音,是來自他內心,並不是用耳朵聽到的。可是蝸牛……他說有蝸牛住在他的耳朵裡,他說他每天晚上都能聽到那個黏糊糊的聲音。”

溫嶺西腦中再次產生了想象。

軟乎乎的蝸牛,蠕動著兩根柔軟的觸角。濕滑的身體拖出長長粘液,在耳道裡黏膩爬行……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溫嶺西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專業,更加可靠。他沉聲問,“您帶他去耳鼻喉科做過檢查嗎?”

徐靜嫻的回答是,檢查過,一切正常。

江耀的母親是退役芭蕾舞者,父親是學者。兩人都出身良好教養的家庭,家境也十分優渥。

因此徐靜嫻剛一發現江耀的異常,就帶他去做了全麵檢查。

檢查結果是,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無論是頭顱,五官,還是任何可能相關的驗血指標,江耀已經全都查過了。

基本上可以排除生理病變。

“而且,除了那個蝸牛爬行的聲音……”徐靜嫻不知想起什麼,臉色變得有些微妙,“他身上,還開始出現一些很奇怪的……粘液。”

“粘液?”溫嶺西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不會是蝸牛的粘液吧?”

“我對蝸牛不太了解,但……我想是的。”

徐靜嫻幾乎每說完一句話,就會轉過頭去,擔憂地望向兒子。仿佛生怕江耀再次在她眼皮底下消失。

這也是一種創傷後反應。當初她隻不過一眼沒看住,兒子就在自家院子裡消失,這對徐靜嫻也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就像真的有蝸牛在他身上爬過一樣……有時候早上我去叫他起床,會看到他臉上,睫毛上,沾著一些乾涸的粘液。還有衣服上,枕頭上也有……可是這怎麼可能……我們家裡不可能有蝸牛的啊……”

徐靜嫻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她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臉,近乎神經質地喃喃,“我已經把所有門窗都關起來了……家裡的阿姨也已經把所有角落打掃過,不可能有蝸牛的啊……怎麼還會有呢……”

——這已經有些過度自責下的強迫表現了。

溫嶺西在內心冷靜地判斷,並且作出了專業的反應。

他先將徐靜嫻的情緒安撫好,然後帶江耀去做了進一步檢查。

在他們精神衛生中心,有針對精神病患做的一係列專業量表和檢查。這些都是在普通綜合醫院裡做不到的。

為了不讓徐靜嫻的焦慮進一步加重,溫嶺西把她托付給自己的助理,打算等全套檢查做完以後再給她一個交代。

然而最終的結論還是令人困惑。

江耀的狀況,甚至比之前幾次複診時還要好。

他的孤獨症在好轉,社交能力也逐步提升——正如溫嶺西最開始和他單獨交談時所得出的結論一樣,江耀神隱歸來後產生的那個副人格,正在幫助他從孤獨症的玻璃罩子中走出來。

一圈檢查做完,當溫嶺西把江耀帶回診室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等候的徐靜嫻,再次如驚弓之鳥般地跳了起來。

“怎麼樣?”徐靜嫻幾乎一刻都等不及,她伸手將兒子拉到身邊,仿佛老母雞護著小雞仔似的——即便站在她麵前的並不是可怕的天敵,她仍然反射性地想把兒子護在身邊。

這樣的過度保護反應,讓溫嶺西心中的猜測愈發得到證實。

……恐怕,這一次,出問題的不是江耀。而是徐靜嫻自己。

溫嶺西暗歎一口氣,臉上卻並不表現出來。

他決定順著徐靜嫻的話聊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出把這位退役芭蕾舞者變得如此失態的原因。

“您說的那個粘液,有送去醫院……或者實驗室化驗過嗎?”溫嶺西知道江耀的父母人緣很廣,在各行各業都認識不少朋友,“確定是蝸牛的粘液嗎?”

“沒有……沒有辦法……”徐靜嫻的眼神變得茫然,她緩緩搖著頭,“那個粘液很快就會乾涸消失,特彆是在陽光下。所以無論是用棉簽擦拭,還是直接把他的衣服枕頭送過去,都沒有辦法檢驗……他們什麼都檢測不到。”

果然,在來到精神衛生中心之前,徐靜嫻已經嘗試過了一切辦法。

溫嶺西想了想,又問:“那您有沒有試過讓他換個地方睡覺呢?比如,在乾淨的客房裡,或者是外麵的賓館……”

“我試過了,我都試過了……”徐靜嫻的語速忽然變快,她不斷地搖著頭,慌張而惶恐地喋喋不休,“不管我讓他睡在哪裡,蝸牛都會來……我甚至試過整夜整夜地開著燈,陪著他,可是我每次都會撐不住睡過去……我喝咖啡衝冷水澡甚至掐自己都沒有用,我每次都會睡過去……攝像機裡也什麼都沒有……那隻蝸牛是隱形的,可是它很大很大很大……”

這是很明顯的精神崩潰跡象。

“江太太?江太太!”溫嶺西心裡一跳,連忙安撫徐靜嫻。

他輕拍著徐靜嫻的肩膀,試圖讓她恢複平靜,與此同時有些擔憂地朝沙發上看了一眼。

還好,江耀已經睡著了。他沒有看到母親崩潰失控的模樣。

江耀蜷縮在沙發上,那隻紅色的七星瓢蟲從他攤開的掌心逃脫,正順著手腕,一點點地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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