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紅梅的確在心裡生出了一些彆樣的想法。
鐘沛宜又來傅楠的病房了,對,傅楠,周紅梅在心裡想,袁家養了袁雲那麼多年真是白養了,一和傅家人見麵就把名字改了回去,真是個不記恩的。
傅家人工作都很忙,傅老爺子因為職務問題,出行必興師動眾,不好頻繁來醫院看望,而傅植業的工作更是繁忙,認回傅楠那天,能抽出一天的時間已經是極限。
所以通常都是沈央央和傅易真陪鐘沛宜來,但他們倆也各有各的事情,沈央央還得上課,所以最常來看望傅楠的還是鐘沛宜。
她很關心傅楠的身體,因為大夫說她體虛,還有些陰陽不良,按照常理來說,袁家人是救了傅楠一命,畢竟在邊境那種地方,按照傅楠當時的情況,根本就活不下去。
理性上是這樣,但感性上鐘沛宜很不喜歡袁家人——袁家人當初會收留傅楠,並不是因為心善,而是傅楠拚命乾活爭取來的結果。
更彆說傅楠成年後還嫁給了袁家老二,她的楠楠當時是有選擇的嗎?鐘沛宜不敢深想這個問題。
她今天給傅楠帶的是黨參烏雞湯,這不是她親自燉的,家裡阿姨的手藝比她好,湯燉得色澤鮮亮,農家散養的土雞,肥瘦相宜的臥在碗裡,不油不膩,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傅家有一部分食材是特供的,市麵上買不到,是傅老爺子的供應,最近這些頂尖的食材,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給了傅楠這邊,家裡每天變著花樣的給她補充營養。
周紅梅最近常待在傅楠的病房裡,蹭各種東西都方便,她是親眼見著傅家那邊是怎麼舍得的,這樣的家庭,嘖嘖,袁雲真是走了大運了。
鐘沛宜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的,周紅梅又怵這種做派的人,在病房裡待得憋悶,她乾脆到走廊上透透風。
這邊是三院的高級病房,不像他們那個病房那樣亂糟糟的,護士們也都很有禮貌,有些小護士看到她一個孕婦單獨行動,還會輕言細語的上前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周紅梅很享受這樣的服務待遇,她知道這些小護士多半是把她也當作了住高級病房的人,所以才這樣關懷她。
不如說她偶爾獨自在高級病房區晃悠,就是為了得到這種待遇。
被人尊敬討好的感覺真是好啊,袁家就是個平頭當兵的家庭,嫁進袁家的周紅梅家庭條件也十分一般,她父母都是印刷廠的工人,母親還不是正式工,她家庭條件在俞城屬於底層,從小就是討好彆人的那個。
小學的時候她上的是附近的工人子弟學校,羨慕前桌的廠長家的女兒,升入初中後,隔壁學校政府高級乾部的子女,又成為了她新的羨慕對象。
周紅梅有時候會突然萌生一個想法,如果她的父母是高級乾部就好了,回頭卻看見父母剛從印刷廠下班,一身的灰頭土臉,多麼巨大的落差,她心裡不免產生了一些怨恨。
谘詢台前有兩個小護士在聊天,周紅梅聽到其中一個說,“307病房到底是什麼來頭,最近好多大人物給那個病房送東西。”
她手裡拿著一本冊子和筆,正在登記著什麼東西,旁邊擺了一個漂亮的果籃。
周紅梅其實也想知道傅家是什麼來頭,他們家似乎很有錢,這點從源源不斷送到病房裡的補品和更加高級的醫療待遇上能看出來,也似乎很有權,周紅梅想起他們來的第一天,院長親自在門口恭送那位老首長。
那位老首長,周紅梅在心裡想著這個稱呼,忽而又想到,那是袁雲的親爺爺。
兩個護士笑嘻嘻的拆了那個果籃,裡麵的水果都不是當季的,有些品種周紅梅都認不出來,看起來漂亮又昂貴。
這樣的果籃,這幾天她在袁雲的病房裡見到了許多。
其中一個護士驚呼,“智利進口的車厘子,我前幾天陪我小姨去進口超市的時候見過,這麼一小盒得有一百多塊錢吧。”
一百多塊在現在代表著什麼呢?現在普通人民教師的工資都才一千多,百來塊省著點花都夠一家人一個星期的開銷了。
周紅梅對這些貴價水果其實是沒有什麼概念的,直到此刻她才模模糊糊的意識到,她這兩天光吃水果,可能就吃了千把來塊錢?
“這算什麼,昨天小高還拆出了一個粉色的菠蘿,一開始還以為是水果壞了,鬨了好大的笑話,”說話的小護士一臉傲氣,“最後我一看才認出來,這是國外新培育出的品種,一個就要七八百!”
“這麼好的水果他們也不吃?”
“人家什麼沒見過,哪裡會稀罕這個?你看今天來的那位李先生,也是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吧,還不是連果籃都送不進來,白白便宜了我們。”
說完後她聲音壓低了一點,“我給你說你可彆傳出去啊,307病房住的人家姓傅,上一屆xx的那個傅,想巴結的人多著呢。”
剩下的話周紅梅就聽不清了,那兩個小護士的聲音太小,但這已經足夠讓她震驚。
鐘沛宜曾經介紹過,袁雲的爺爺叫什麼名字來著?傅宗,對,傅宗。
等到下午她丈夫袁建設來的時候,周紅梅一把抓住丈夫,張口就問,“你知不知道傅宗是誰?”
“什麼傅宗?”袁建設這幾天也處在被袁雲身世嚇到的震驚中。
他和袁雲一起長大,袁雲又長得好看,他當時也不是沒起過娶了袁雲的想法的,但最後還是敗給了現實,周紅梅家再不濟也是印刷廠的老工人,總能給他們夫妻倆一點經濟支援。
而袁雲呢?什麼也沒有,除了長得好看和能乾。
現在誰能知道山雞還能翻身變鳳凰,想到遠在邊境的二弟,袁建設心裡又是同情又是羨慕,羨慕是因為他娶了這麼個妻子,同情則是因為袁雲認親了,還願不願意和他二弟一個過,都是一個未知數。
其實不止是他,袁家一家子最近的家庭氛圍都很沉默,其中心情最複雜的還是袁雲的婆婆。
袁雲認親後,袁家人當時是去醫院見過傅家人一麵的,當時袁母的心情就很複雜——她拿捏了袁雲一輩子,萬萬沒想到這竟然是一隻落難了的鳳凰。
在養尊處優的鐘沛宜麵前,尤其她身後還跟著兩個警衛員,袁母當時緊張得話都差點說不利索,她自己也知道袁家這些年對袁雲,隻能說是給了一口飯吃,說有養恩都實在有些勉強。
尤其鐘沛宜說話不緊不慢,卻句句都點到了袁雲這些年的遭遇上,袁母哪裡還敢拿喬?
她和鐘沛宜的年紀其實沒差多少,但站在她麵前就是矮了一截似的,平白低人一頭。
“上一屆的那個傅宗!”周紅梅不想讓人聽見,壓低了聲音,但看著丈夫這沒個謀算的樣子,又實在窩火。
聽了小護士的話後,周紅梅就覺得心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抓心抓肺的燒得她沒個安寧。
袁建設脾氣軟,拿周紅梅沒軸,回去後真到處問了問,也真叫他問到了傅宗這個名字。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想到袁雲的家人就是姓傅,袁建設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周紅梅這幾天就要生了,袁建設乾脆搬來了醫院陪床,半夜她睡不著,壓著氣音問,“袁雲的家人來頭真這麼大?”
“廢話。”周紅梅眼睛盯著天花板,她其實也睡不著,“我親耳聽到的,袁雲那個爺爺,就是叫傅宗。”
她又想起那家人威風體麵的來了醫院,院門口停著的全是警衛車,院長帶著大群醫生出來迎接,多少他們以前夠都夠不著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卻連巴結袁雲都巴結不到。
袁建設的呼吸急促了幾分,“那我們袁家豈不是要發達了?”
有這樣一門親家,他們家的前途還愁什麼?
周紅梅卻是在黑暗裡翻了一個白眼,看袁雲和傅家人那個態度,以後能讓袁家沾光?人啊,想要什麼還是得自己謀劃。
周紅梅無神的盯著虛空看了一會兒,手在肚子上撫摸了幾下。
這是她最親的寶寶,她真想給她一個富貴無比的未來,不要像她一樣,前半生都在羨慕彆人的好出身。
“如果我們的孩子生在傅家這樣的人家就好了。”周紅梅腦海裡忽然閃過這樣一個想法。
她忽然想到,她丈夫和袁雲的丈夫是親兄弟,兩人生得相似,而她和袁雲的孩子,長相也必然相像,可長著相似麵孔的兩人,以後的命運卻會截然不同。
這一切都是因為袁雲有一個好出身。
靜謐的黑暗中,這句話沒有傳進任何一個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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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楠和周紅梅的預產期都是這幾天,鐘沛宜來得更加頻繁了,醫生說因為小時候的那場遭遇,以及在袁家這些年沒有養好身體,傅楠的這一胎或許會生得比較艱難。
孩子出生那天,是一個溫度十分悶熱的下午,鐘沛宜一家人等在門外,焦急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