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樂器課的一間課堂上,艾爾斯大學專門有一棟樓用於學生們上樂器課,那是一層層的琴房,每一間教室的格局相仿,都是走過長長的旋轉樓梯後,推開紅色的教室門,進入一間空曠敞亮的琴房,教室的最前麵靠窗的位置放置有一台鋼琴,鋼琴旁通常是老師上課的座位,而在最前麵正中央的位置則放著樂譜架子,方便同學們站上來示範表演。
講台上羅德尼教授正在專心教授一首小提琴曲第三小節的演奏技巧,他是本專業主要的幾位教授之一,年紀有五十多歲,在小提琴領域建樹頗多,是一位很受人尊敬的小提琴家,而且難得的是他上課十分認真負責,雖然有時態度過於嚴肅,但正是因為這份嚴格,才能造就更多優秀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
沈央央這節課坐的位置依舊是窗邊,她的身邊沒有坐著其他人,這是因為她和班上的人不熟,沒有人願意主動坐在她身邊的緣故。
時間已經過去一周了,但她仍舊感到精神上有些困倦,懶懶的打不起精神,新生活如她想象的一般平靜安寧,生活上又有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她,說實話她對目前的日子很滿意,甚至整個人的狀態都有些鬆弛。
窗外飛過去了一隻白鴿,沈央央目光不可避免的朝小家夥看了一眼,她覺得艾爾斯大學的校內設計很有藝術氛圍感,白頂紅牆,教學樓外體上常爬有綠植,看起來有種歐式的詩意,十分賞心悅目。
台上羅德尼教授正在點名學生上台示範表演,“艾薇,你上來表演一下第三小節。”
艾薇就是來自英國的出身小提琴世家,從小師出名門,甚至在十四歲時就舉辦過自己的個人演奏會的那位新生,她在還沒進入學校的時候,個人履曆就已經被貼在了校園網上,聽說本專業的老師們都十分期待這位小提琴新星的入學。
而在她入學之後,在各節課堂上的表現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充分展現了一個天才應有的才能和素質,一時間成為各科老師的寵兒,和另一位紐約本地的男生費恩一起成為本屆新生中最受關注的兩位風雲人物,整個小提琴係一年級隱隱以他們倆為首。
相較之下,沈央央就要遜色很多,她是外國人,又沒有獲得過什麼重量級獎項,沒有名氣且不善交際,在係裡不可避免的顯得十分透明。
羅德尼教授十分欣賞艾薇的演奏風格,在他的課堂上點名對方上台表演是一件很常見的事,艾薇上台後矜持的將琴架在脖子上,她生了一頭灰棕色的長發,眼睛是灰色的,臉龐則是典型的英國人長相,拉琴時很有範兒。
艾薇是屬於技巧派的,各種技巧很嫻熟,十分流暢的就把這段曲子拉了下來,在她放下琴弦後,台下很快就響起了一陣熱烈的鼓掌聲,羅德尼教授嘴角含笑,讚賞的看向對方,“很好,艾薇,聽得出來你是認真練習過這段的,今年的全美古典音樂獎比賽中你一定能取得一個好成績。”
全美古典音樂獎是一項含金量頗高的獎項,通常都是大二大三的小提琴專業的學生會去參加,很少有大一新生被推薦去報名的,羅德尼教授這句話一說出來,台下頓時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羅德尼教授推薦艾薇去參加這屆的全美古典音樂獎?這麼早嗎?”
“通常不都是大二大三的學長學姐們參加嗎?這麼一說來費恩應該也會去?”
“應該吧,他們兩人從各方麵來說都不相上下,這屆小提琴係撞上這兩位真是倒黴,大家都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我倒覺得從另一方麵來說,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後畢業了,我們的同學中有兩位肯定會混得不錯。”
艾薇聽到羅德尼教授的誇讚後,嘴角忍不住揚起了一點微笑,她本來是一個性子有些嚴肅的女孩子,此時被肯定後臉上帶笑的模樣,倒是意外的為她的氣質平添了一點少女氣。
“我會繼續努力的。”艾薇並不自滿,謙虛的回到座位。
隨後羅德尼教授沉吟了一下,點了沈央央的名字,“伊芙,你來拉一下這一段,不用太緊張。”
沈央央的長相太具有迷惑性了,學藝術的人對美的敏感都是共通的,而她恰巧生了一張很能激發人靈感的臉,這並不是說沒有人的五官比她更精致,五官比她的臉更符合黃金比例的當然大有人在,但有的時候美並不是冷冰冰的一串數據,有的人臉孔很美,但卻讓人看了,隻覺得也就那樣,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而有的人,部分五官或許生得並不那麼恰當,但是你看到這個人,就是會自動在腦海裡聯想到各種和美有關的氛圍,對於藝術性高度敏感的人來說,有的人甚至會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就激發出許多靈感。
毫無疑問,沈央央身上是具有這種靈性的,甚至一度迷惑住了羅德尼教授,使得一向嚴肅的他在麵對沈央央時都忍不住輕言細語。
沈央央走上台,輕輕的把琴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這是她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拉琴,在此之前,班上的人都沒見過這位開學就遲到了一個月的z國新生拉琴。
想必會很中規中矩,沒有什麼新意,既不出彩但應該也不會出錯,這是幾乎所有人在心裡的想法。
沈央央很美,這是小提琴係的學生在她身上所打上的最大的標簽,除此之外,她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很乏善可陳。
因為她身上矛盾的點很多,既引人注目又不算太引人注目,聽到羅德尼教授點了她的名字後,大多數人都饒有興趣的把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想看看這位社交冷淡小姐會拉出什麼樣的琴聲。
坐在艾薇前麵的一個金發女孩打了一個哈欠然後開口,“她是亞洲人,想必會很用功,應該不會太磕磕絆絆吧?”
“這可說不定,在此之前我從未在哪個小提琴比賽上聽說過對方,如果她足夠刻苦,那麼至少應該能拿下一兩個有點含金量的獎項吧?”
另一個人聳聳肩,“誰知道呢?但能進入這個專業的不會有草包,她或許不如在場的大多數人優秀,但也一定差不到哪裡去。”
這是基於對艾爾斯大學的自信,這所學校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野雞大學,在生源的篩選上十分嚴格,從某種方麵來說,能進入這所大學的學生都以打上了艾爾斯這個標簽為榮,因為這是對他們才能的肯定。
沈央央已經看了眼樂譜,把手放在琴弦上了,這時候艾薇突然開口,“你們不覺得這位z國學生有點特彆的嗎?我是說儀態方麵,她太……”
她想了一下沒想到一個形容詞來表達,這時旁邊一道男聲補充,“自然?”
“對,沒錯,她的儀態十分自然,渾然天成,”艾薇因為從小被家裡長輩教導的緣故,對這方麵很敏感,她忽然問,“她是不是z國的貴族?”
費恩搖搖頭,“誰知道呢?”
社交冷淡小姐的確是生得十分美麗,她身上有著冷淡飄忽的氣質,走路時裙擺絕對服帖,手指碰在小提琴上時,天生生就一股古典矜持的氣質,大家一開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全是探究質疑,可隨著她這一係列動作之後,紛紛都在腦海裡轉換了一個想法:如果她真的是個草包,在小提琴係注定平庸,那她不如轉去表演係,必定大放異彩。
那沈央央真的是個草包嗎?
琴聲響起,出乎意料的意外的流暢,在場的人包括羅德尼教授都愣了一下。
這時候羅德尼教授忽然想起,沈央央是本係另一位聲名鵲起的教授皮埃爾負責招進學校的,他和皮埃爾關係不錯,在確定沈央央入學後的一個傍晚,對方似乎在咖啡廳裡充滿讚賞的向他提起過,他這次被朋友邀請去z國度假,竟然意外找到了一個以後必將在小提琴界大放異彩的天才。
至於那位天才的名字是什麼,z國人的名字太拗口,羅德尼已經記不清了。
z國人?本屆新生?因為這一屆來了艾薇和費恩兩個好苗子,他竟然在皮埃爾出國交流後,將對方的話全忘光了。
琴聲還在繼續,起初隻是能聽出拉琴人的技巧很嫻熟,對這段曲子顯然爛熟於心,隨後逐漸進入狀態後,才能驚覺拉琴人傾注在琴聲裡的感情,這本來是一首藍色海浪般澎湃的樂曲,可是在沈央央的琴下,卻帶上了如她這個人一般的寂寥。
寂寥是很好的一種東西,人要有足夠的思考才能形成這樣帶著亙古永恒的古老情緒,像是海水一遍又一遍的衝刷著礁石,藍的海,白的浪,天地間的一切變了又沒變,世事遷移但有些東西千億年來都維持著不變的模樣。
曲子拉到一半的時候,羅德尼才猛然回過神,眼睛在一瞬間睜大,他聽到的是真實的嗎?對方才不過十八歲剛剛成年的年紀,就形成了自己獨有的曲風?
要知道對於修習樂器的人來說,曲風就像是一個人的標誌,隻有真正在曲子裡凝聚了自己獨有的東西,這個人才能算是脫離了模仿的階段,真正成為一個小提琴家。
而多少人,練琴到三四十歲,仍舊沒辦法拉出自己的風格,隻是機械性的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