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2 / 2)

白月光皆是我馬甲 觀淺 11392 字 6個月前

這個虛擬的世界在崩塌,他的世界也在崩塌。

太宰治第一次生出了不想離開這個副本的願望——他不想回到現實。如果回到現實,他大概會發現自己的手機上全部都是來自醫院的未接來電。他想象著自己回撥過去,手機那邊傳來護士略帶沉重的聲音:“……很抱歉,我們已經儘力了,但是……”

“這個關卡已經結束,你也不會再擁有留在這裡的資格。”

這個有些機械的聲音讓太宰治從淩亂的思緒之中抽身。他茫然地抬頭,發現從這個關卡開始起就沒有出現過的監管人站在門口,那雙金色眼睛正冷淡地看著他。

太宰治問:“這是你們的安排嗎?他必定在這裡迎來死亡?”

“這不會是任何人的安排,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監管人說,“是他自己造成的後果,他對神並沒有那樣強烈的信仰,哪怕神賜予了他力量。”

“你們不會讓這樣的人獲得勝利,是嗎?”太宰治直直地看著他。

監管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祂選擇玩家的標準,是他們有遺憾、有還沒有完成的事,就算是津島溫樹也一樣。”

太宰治抬起頭。

“這樣的遺憾吸引了神,是他們自己召喚了神,不是神召喚了他們。彆人的遺憾都是想留在這個世界上,想繼續好好地活著,和重要的人一起共赴未來。”

“但他在這一點上,不一樣。”

監管人破了一回例,難得這樣話多:“當時他剛剛到了神的身邊,每天都很安靜,不說什麼話,整天都望著一個地方發呆。神的宮殿裡有各種美味佳肴,但他從來都隻吃海鮮。”

“有次神問他為什麼對海鮮有這樣的偏愛……他告訴了神,他活著的時候很少下廚,每次下廚都是處理海鮮。他說他那天走得太早,還欠一個人一頓海鮮大餐,也欠那個人一次旅行。”

“在談論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的眼睛總算有了點光亮。神問他,‘這就是你想重返人間的理由嗎?不是想繼續活很多年?’他那時候點了點頭……後來神單獨召見了他,在遊戲開始之前,神告訴我,津島溫樹不會獲得勝利,隻是一個過客。他獲得預選關卡勝利的時候,我以為他欺騙了神,所以才警告他。”

監管人慢慢地摘下了麵具。

他擁有一張俊秀的麵孔,隻不過有點僵硬。

“是我錯了。”

監管人說。

“現在想想,他之所以獲得了預選關卡的勝利……那時候大約就是在為自己的離開做準備了。他總是想竭儘全力地告訴彆人自己不是個好人,津島溫樹好像覺得,作為壞人離開的話,身邊的人就不會那麼難過了……”監管人歎了口氣,“他應該已經完成了心願吧?”

太宰治慢慢地鬆開了手。

津島家主的身體化作了一團數據,灰飛煙滅。

他想起——想起和津島溫樹重逢的第二天早上,他一醒來發現身邊沒有津島溫樹,匆匆地打開臥室門,便看見鳶發的清瘦青年正站在廚房裡,溫和地和他說早安。

他想起——想起第一個正式關卡裡,他突然很想吃螃蟹,而津島溫樹答應了下來。他們本來約定好要去東京一起吃螃蟹,但那天晚上津島溫樹從市場買回來了新鮮的螃蟹做了頓大餐。在那個時候,津島溫樹應該就已經知道,自己支撐不到去東京的那天了。

他想起——重症監護室裡熟悉的眉眼,武裝偵探社醫務室裡冰涼的手,茶幾上的溫水,上學前的許諾,房間裡溫暖的月亮燈,辦公桌上的書籍,撥開樹叢第一眼看到的人。

津島溫樹完成了心願嗎?

太宰治問自己。

他確實完成了,所以他離開了。

一個人。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當初的約定。

津島溫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也從來都沒有對太宰治食言過。

“第三關遊戲不會再對你們開放,你想要知道的我也已經告訴你了,”監管人重新戴上帽子,對著津島宅的方向行了一次禮,“一切到此結束了。”

-

遊戲結束了,武裝偵探社終於能回歸正常生活,一切都恢複了秩序。他們將不再涉足那個有著神明、涉及生死的世界,橫濱看似也恢複了安寧,坐在港口Mafia的森先生鬆了一口氣。

太宰治踩著點走進了偵探社的辦公室。

要說這個遊戲給偵探社帶來了什麼變化——最大的變化莫過於太宰治了。他像是想通了,竟然不再在宿舍裡蒙著被子睡過點,每天雖然都是踩點上班,但起碼沒有再遲到了。和國木田獨步搭檔的時候,也沒有動不動就嚷嚷著要去跳河要去尋找新的自殺方法,儘管表麵上看著還是不怎麼靠譜,但卻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國木田獨步差點都要掐著他的臉懷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了太宰治。

但國木田獨步看著他,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動手,也沒有將疑問問出口。

偵探社看上去都恢複了正常,一切都和津島溫樹沒來之前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

隻是與謝野晶子發呆的時間增加了,似乎也沒有那麼愛成天把自己當個酒桶似的灌。江戶川亂步有時候會獨自一個人坐在窗邊下棋,坐坐左邊,又坐坐右邊,仿佛這樣就有兩個人了;他還會將下巴放在自己裝零食用的保險箱上,零食喜歡兩份兩份的買。宮澤賢治買了個保溫杯,每天都將適宜溫度的水放在保溫杯裡。國木田獨步下班後會去心理診所幫忙,努力對小孩們擠出溫和的微笑。

儘管有遺憾,儘管不想放棄,但生活仍在繼續,不會停下。

太宰治抽空回了青森一趟——太多年沒回去,已經物是人非了。津島家早就破產,津島宅也已經被彆人買下,不過有人還是認出了太宰治是津島家的孩子——因為他和津島溫樹長得很像。

太宰治從彆人那裡得知,津島家在失去津島溫樹之後直線下降,原本那些屬於津島家的財產,慢慢地都冠上了彆人的姓名。而津島家主過慣了享樂的日子,根本不能忍受貧窮,沒多久就徹底瘋了。沒一座精神病院願意接受他,畢竟他沒有錢,也沒有兒女願意為津島家主買單——誰能樂意承認自己有個精神病父親呢?很快就沒有人知道津島家主的下落了,有人說好像幾年前看過他衣衫襤褸地乞討,捧著個破碗還告訴彆人,自己有個多麼多麼了不起的兒子,他一定會來接自己重回榮華富貴的。

青森的冬天陰冷,或許津島家主早就凍死在了某個角落。

和宅子的新主人打過招呼之後,太宰治在那座湖泊前站定。這座宅子實在太過陰森,新主人進行了一番大改造——唯一沒改造的是津島修治小時候的房間和這座人工湖。他小時候的房間,現在是這家唯一的小少爺的居所,太宰治路過的時候還能聽見裡麵傳來孩童的歡聲笑語。

湖泊沒什麼變化。

現在並不是櫻花開放的時候,樹上光禿禿的,並不好看。傍晚時分,湖上起了一層淡淡的霧,偶爾能聽到幾聲小鳥撲扇翅膀的動靜。落日鑲嵌在天邊,給湖麵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色,有風吹過,晃起了小小的波紋。太宰治慢慢地在草坪上坐下,單手撐著泥土,伸出另一隻手拔了根草丟進湖中心。

在離開那個夢境之後,太宰治就接到了來自醫院的消息。

津島溫樹化作金光消失不見了。

連最後的屍體都沒有剩下,太宰治不想給他立墓碑,畢竟津島溫樹已經有了一座墓碑——這種東西又不是什麼好的,沒必要再來一個。

他在重症監護室裡坐了很久就出來了,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麵對空蕩蕩的病床,太宰治也不知道自己要給出什麼反應才合適。現在是夏天,十年前津島溫樹失蹤、他離開津島家的那個時候,正好也是和現在一樣的夏天。十年前的他找遍了津島家的每一個角落,去報案去調動人手搜索,用腳步丈量了青森縣的土地,徒勞地尋找著其實早就已經躺在湖底的哥哥,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之前有過先例,現在也不用再來一次了。

津島溫樹總喜歡悄無聲息地離開。

太宰治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湖畔,從落日坐到了天黑。繁星在夜空中閃爍,縱然現在是夏日,夜晚也仍舊帶上了一點涼意。太宰治忽然站了起來,雙目盯著湖水,蹲下身,讓湖水浸沒過了手腕。

——很冷。

——真的很冷。

和津島溫樹身上的溫度一模一樣。

他的手浸泡在湖水裡,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津島溫樹身上的溫度,就能再一次見到他。

恍惚間,太宰治竟然看見二十歲的津島溫樹站在自己的麵前,他穿著那身眼熟的白色和服,風吹起過於寬大的袖子。他安靜地望著太宰治,嘴角含著溫柔的笑。

“……是你嗎?”

太宰治愣了愣,問:“我明明沒有睡著,這是夢嗎?”

津島溫樹慢慢地走了過來——太宰治這才發現,他竟然是在水麵上行走的。津島溫樹打量了他一下,輕柔地托起他的手腕,用自己的衣袖擦去太宰治手上的水珠。

“不要把手伸進水裡泡太久,”他沒有回答太宰治的問題,隻是叮囑,“回去吧。”

太宰治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早就沒有了津島溫樹的身影。他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上麵沒有任何被水浸泡過的痕跡,指尖隻有泥土傳來的微微濕意。

——太宰治這才明白,原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畢竟津島溫樹死後的這些天,他從來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次,躺在床上根本沒有辦法閉上眼睛。

太宰治很理智,一直分得清何為現實何為虛幻。

可是現在。

他寧願自己還是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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