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1 / 2)

徐清鈺咽下苦悶, 強顏歡笑,道:“對,是《無衣》。”

他手指隨意撥弄,又似連珠迸濺, 正是初元說琴聲急切, 類似刀劍交鳴的那部分。

這是《野有蔓草》最後一節,直白而熱烈的表達自己毫無遮掩的感情——與子偕歸。

我想與你一起組建家庭,想與你日後夜夜在一起。

初元快活地搖晃雙-腿,洋洋得意地開口,“我果然猜對了。當初教我古琴的老師, 還說我是榆木疙瘩, 不可開化, 我音樂天賦還是挺不錯的嘛。”

徐清鈺違心地恭維道, “對,師父很棒, 一下子就聽出我彈的是什麼。”

他低下頭,重新彈奏《子衿》。

“這首曲子讓我想起一首詩。”一曲終罷,初元開口道。

徐清鈺提起心,驚喜地抬頭, “什麼詩?師父。”

“‘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曲子,和這句詩意境一樣美。”初元開口笑道。

徐清鈺麻木著心,機械地點頭讚同, “對,和它一樣美。這首曲子,其實就是誇讚自然美好風光的。野曠天低,江清暮靜,晚霞亂飛,漁歌唱晚。”

初元笑得愈發得意,在小徒弟身上找回了自信。

她拍拍小徒弟的肩膀,道:“我覺得,還是小徒弟你彈得好,你將曲子精髓彈出,我一下子就接收到了。要是當初教我彈琴的老師是你,我也不會怎麼也學不會。”

初元手指撥弄了下琴弦,頓時那根琴弦“嘣”地一聲,斷成兩截。

初元的手僵在那裡,盯著那根琴弦不可置信。

徐清鈺忙將琴弦拆了,道:“是這根琴弦質量太差,多謝師父替我找到這琴的不足之處。”

初元有了台階下,忙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道:“是我一時沒控製力度。”

徐清鈺笑道,“沒有沒有,是琴弦質量太差。”

徐清鈺將其餘琴弦都拆下來,換成韌度更好的鮫絲。之後他又調好音準,抬頭望向初元,笑道:“師父,你再試試。”

初元卻不敢再試,她仙人境肉-身,修真界的物品對她來說,都是易脆品。

她捧著徐清鈺的手,本來想表達下自己的關切與心疼,但見小徒弟不見半點腫紅的指腹,咽下之前的話,笑道,“乖徒,你彈了這麼久的琴,又換了琴弦,辛苦了,先休息下。”

“不辛苦,師父喜不喜歡聽我彈琴?”徐清鈺說是這般說,還是順著初元力道,與初元一道坐在涼亭側邊椅子上。

“喜歡。”初元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覺得會彈琴的人特有魅力,也特有氣質。”

當然,初元也隻喜歡聽彆人彈,自己彈就不喜歡了。

徐清鈺精神一震,笑道:“師父,那我彈一輩子的琴給你聽好不好?”

“真的嗎?”初元驚喜,“你彆忘了。”

初元絲毫沒聽明白徐清鈺話裡重點是一輩子,而沉浸在有人願意彈琴給她聽的喜悅裡。

初元不是沒聽過旁人彈琴,但她覺得旁人彈的琴聲再好聽也就那樣,隻有小徒弟,人讓她驚豔,琴聲也讓她驚豔。

她喜歡聽小徒弟彈琴。

“自然不會忘。”徐清鈺說得鄭重,仿若誓言一般。

初元拍拍他肩,道:“既然你給我彈琴,那我給你做頓飯吧。你也很久沒吃過我做的飯了,今日我給你露一手。”

徐清鈺麵色微變,想起初元的“好”手藝,頓時嘴裡有些發苦。

不過看初元在興頭上,嘴張張,又閉合。

徐清鈺安慰自己,沒什麼的,隻是味道怪一點,能吃的。

初元做飯,就是大亂燉,什麼都往丹鼎裡放,再加靈水煮熟;若僅是如此也不會難吃,她做飯,還喜歡往裡邊放草藥,將它變為藥膳。

加了草藥,這味道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徐清鈺抱著琴,跟著初元出了竹林,順著回廊走回院子。

他將琴放到不老桃下的琴桌上,搬條小凳子,坐在初元旁邊。

初元興致勃勃地往丹鼎裡放妖獸肉,一邊放一邊跟徐清鈺介紹功效,很快將丹鼎塞得滿滿當當。

初元將丹鼎蓋蓋好,偏頭對徐清鈺笑道,“你等等,很快就可以吃了。這道菜能強健肉-身,你肉-身還是太弱了。”

徐清鈺乖巧點頭。

之後,麵無表情地吃掉一丹鼎漆黑的藥膳,最後還打了個怪異味道的嗝。

初元欣慰地望著徐清鈺,道:“我感覺,投喂什麼的,還挺有趣的,接下來我每天都給你做一頓,直至你肉-身達到飛升之境為止。”

徐清鈺:“……”

他麵無表情地又打了個嗝。

初元又被徐清鈺逗得笑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笑,反正看著小徒弟打嗝,就很有趣。

盯著初元笑得開懷的笑臉,徐清鈺又打了個嗝,很是欣慰。

他的犧牲看來也不是毫無價值,至少初元笑得很開心。

初元捧著肚子,躺在搖搖椅上,笑得止不住。

笑著笑著,初元臉上的笑容減輕,不過依舊很放鬆。

她已經許久未曾有過這般悠閒的生活了,這百來年,她心神一直崩得很緊。

此刻與小徒弟生活在這秘境裡,不用管外邊雜物,不必想解夢成又會設什麼陷阱,隻有她和小徒弟兩人,彈彈琴,做做飯,自由自在的,很是放鬆。

在這樣極致放鬆中,她的劍心又澄明一分。

初元心神微動,若有所思。

她道,“小徒弟,你再彈琴給我聽吧。”

“好。”徐清鈺止住嗝,走到不老桃下坐下。

在一樹桃花灼灼中,徐清鈺起手撥琴弦。

若說竹林中的小徒弟是“有匪君子”,此時桃樹下的他,便是明豔的桃夭美人。但無論是有匪君子,還是桃夭美人,都很好看。

初元托著下巴,安靜地盯著小徒弟看了會,之後躺回搖搖椅上,任自己心神放鬆,沉浸在琴聲中,陷入沉睡。

睡夢中,她好似采了一束桃花,送給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初元看不清麵容,卻知道他很美,比漫天星辰、落日晚霞都要美,比她手中炫燦盛開的桃花要美。

那男人接過她遞過去的那束桃花,將清香捧個滿懷,正是應了那句詩,“桃花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初元醒來時,一本滿足。

她咂摸了下這個夢,有些遺憾沒能看清那個男人的臉,不知道他和小徒弟孰美,若是不如小徒弟美,那就擔不起那束桃花。

她並沒有將這夢放在心上,從風顏到連燁越衡,再到小徒弟,都跟她談過與感情有關的話題,觸類旁通,她才會有相關聯想。

她抬頭望向不老桃那邊,小徒弟已經沒再彈琴,而是立起畫架,正在調顏料畫畫。

初元走過去一瞧,見小徒弟畫的是仙鶴廣場,廣場湖中,仙鶴群聚,或引頸欲飛,或俯身飲水,或翩躚起舞,或梳理白羽,或曬臥沙場,或展翅昂歌……

各種形態,不一而足。

這些仙鶴神態動作無不細致,栩栩如生,仿若真有仙鶴躍然其上,下一刻便會從畫中飛出。

仙鶴之後,濃霧白雲,連綿青山輪廓隱隱,好似雲端仙宮。

初元沒有打擾小徒弟,而是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等徐清鈺停筆,將毛筆放到旁邊的筆架上時,初元方道,“你可以試試,劍道灌注於筆上,之後再落筆。”

徐清鈺偏頭,將仙鶴圖放到一旁桌上攤著晾乾,之後洗筆,重新調顏料。

初元看著有些技癢,在旁也支起畫架,拿起毛筆蘸墨,在紙上隨意畫了幾筆。

徐清鈺放下畫筆,站在初元身側,視線落到初元身前的宣紙上,眼底閃過訝異。

他見初元下棋一般,樂感完全沒有,對初元畫藝其實沒報多大期盼。他想著,隻要初元畫得不是完全變形,他都能閉眼吹,可是出乎他意料,初元畫技一絕。

落筆輕鬆寫意,寥寥數筆,仙鶴神態宛然如生。

他擅長工筆,注重細節,而初元更重寫意。

她手腕翻動,濃墨淡墨,純水墨勾勒的仙鶴圖就完成。

起初徐清鈺還有閒心分析初元用了什麼技法,之後便沉浸在初元附於筆墨上的劍道感悟,眼前所見不是仙鶴,而是一道道持劍小人在舞劍。

初元收回筆,將它掛在旁邊筆架上,見徐清鈺有所感悟,也不吵他,溜達到旁邊桌上,欣賞小徒弟的畫。

初元對音樂一竅不通,對畫倒有幾分研究,她停駐在桌前,邊看邊點頭。

自她收小徒弟為徒,就沒見過小徒弟畫畫,她還以為小徒弟沒學過,本打算等解決解夢成後,再讓小徒弟學習這些雅藝陶冶情操,倒沒想到,小徒弟還是個全才。

走到中間,初元頓住腳步,臉頰有些紅。

這張畫,畫的是她。

她躺在搖搖椅上閉目入睡,嘴角帶著微笑,仿若美夢正酣。她的身後,是開得燦爛的大桃樹,微風吹動,桃花花瓣花蕊微動,偶有一些桃花瓣從樹上掉下,或落在地上,或飄在空中,或落到睡美人身上。

還有一瓣,貼到睡美人唇邊,粉粉的唇,與粉粉的桃花瓣,說不清哪個更唯美。

這是小徒弟半寫實半寫虛畫的,睡椅與人是實,桃花與花瓣是虛。

初元盯著那睡夢人瞧,眼底笑意不止。

原來她在小徒弟眼底,是這個樣子,原來她在小徒弟身邊,睡得這般毫無防備又安詳。

初元默默地欣賞良久,才移開腳步,繼續往後看。

看完全部的畫作,又站在這張畫前,不動了。

那邊徐清鈺從那奧妙中回過神,盯著眼前這張粗獷而有神韻的水墨畫,忽然覺得自己的畫拿不出手。

他的畫是技,初元的畫是道。

“小徒弟,這張畫送給我好不好?”初元見徐清鈺回神,抬頭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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