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的舊臣認為她是新皇一脈。
眾朝臣都心知肚明,先帝壓根就沒有讓秦王繼位的打算,秦王這皇位怎麼來的,大家嘴上不敢說,心裡卻一清二楚。
先帝的大行遺詔裡有多少水分,朝臣們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而親自執筆大行遺詔的謝至庸,毋庸置疑必然是新皇的心腹。
新皇的班底也不認同她。
大家擔著殺頭的風險耗儘心血助秦王起事,謝至庸不過是在最後時刻因為怕死才投降的無恥鼠輩,他憑什麼跟自己這些真正的功臣相提並論?
朝堂向來是拉幫結派排除異己的地方,新老兩撥兒朝臣還都不肯帶秦意嵐,她自己孤立無援,在這波兒爭鬥裡是最先被拉下馬的那個。
大多數皇帝都是一繼位就開始給自己修陵寢了,修好了先放著,死後直接能裡麵一放,土一封就完事兒。
先皇癡迷修仙煉丹,他以為自己能羽化登仙百日飛升,就沒提給自己修陵寢這事兒,現在人都涼了,陵墓這事兒就得抓緊了。
秦意嵐身為工部天官(尚書的彆稱),這事兒就全權歸了她管,這一修就修出了事兒,快完工時,地宮竟然出了水。
在秦意嵐看來,那麼大一個地宮挖下去十幾米深,出點兒地下水簡直太正常不過了,可其他人卻不這麼想。
陵寢是皇帝死後的安息之所,地宮出水那豈不是會把遺體泡在水裡?泡在水裡豈能安息?彆說皇族了,普通老百姓下葬時挖出水了也會再換一個地方。
給皇帝修陵寢可不是隨隨便便挖個坑這麼簡單,前期有大量的基礎建設,這一出水,這地方勢必不能用了,基礎建設全白費,就算填埋回去,風水也受了影響,這算是妥妥的事故。
雖然選陵寢的時候是欽天監和宗正司並禮部幾個部門的負責人跟秦意嵐一起商量著選的,可工部卻擔著主事者的名頭。
其他人拉幫結夥,為了保自己人都把責任往秦意嵐這個孤家寡人身上推,她就首當其衝被問了責。
這一問責不要緊,就有人跟秦王提議要砍了她的頭。
秦意嵐一聽嚇壞了,她附身大黑時脖子上被捅過一刀,那股子涼意到現在想起來還讓她毛骨悚然,現在特麼的直接要被按住砍頭,她嚇得直想罵人。
秦意嵐在朝堂上孤立無援,沒人幫她也沒人給她求情,秦王也不知道是念著那封遺詔的功勞還是看她老淚縱橫著實可憐,用謝至庸治理黃河於民有功這借口,否了砍頭的提議,隻把她從工部天官二品大員給貶成了六品的工部都水司主事。
雖然官位掉了好幾級,好在是不用死了,秦意嵐一邊兒再次提醒自己下次見麵一定要記得找老板要功法,一邊兒乖乖的去上班了。
她上班的地方倒是沒變動,還是在工部,不過辦公室變了,從工部大院的正堂搬到了偏廂一間倒座房裡。
她倒了黴,最高興的就是魏國公了。
先先皇強勢,不待見這個沒什麼本事的大舅子,恩賞後妃時隻給了老國舅爺一個魏國公的空頭爵位好讓他拿俸祿,連個虛職都沒給他掛。
這老頭沒權沒勢沒官職,平日除了每旬一次的大朝會,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自打“謝至庸”被貶了官,他最大的興趣就是穿著官服出門逛街,讓轎夫抬著他跟秦意嵐“偶遇”。
本朝有令“文武官例應乘轎者,以四人舁之。其五府管事,內外鎮守,守備,不問老少,皆不得乘轎,違例乘轎及擅用八人者奏聞。”(1)
這條律令裡的“文武官例”指三品以上的大員,謝至庸以前是工部天官二品尚書,出門可以坐四人抬的轎子,現在被貶成了六品的辦事員,轎子是坐不得了,她每天上班,得自己腿兒著去。
秦意嵐正在路上好好走著,後麵來了個人一膀子把她擠得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喲!這不謝天官麼?”魏國公從轎簾裡探出頭來,臉上掛著一幅假到不能再假的驚訝表情訓斥轎夫:“不長眼的狗東西,謝天官是你能碰的?還不趕緊地賠罪。”
“對不住。”轎夫嘴一咧:“天官大人穿了一身青皮,小的還當是哪個剛進京的小官呢,沒認出來。”
“瞎了你的狗眼。”魏國公佯怒,大聲叱罵轎夫:“不長眼的狗東西,要是耽誤了謝天官上朝,看我怎麼收拾你,哎,不對,這個點兒早朝都要散了,天官你怎麼還在這兒啊?”
本朝官服顏色有規定,一至四品穿緋,五至七品著青,這主仆一唱一和,拿官服顏色和上早朝的事兒譏諷秦意嵐被擼了官。
魏國公是一品國公,秦意嵐現在是六品小官,她老老實實拱手見禮,魏國公舒服了,鼻子裡“哼”了一聲,得意洋洋地摔下轎簾走了。
進了工部衙門剛坐到自己的倒座房裡,一個小吏就捧了一摞公文過來:“老大人,下個月就要開始內河清淤了,朗中讓您帶人把這事兒辦了。”
上峰發派了任務,秦意嵐就得去乾。
內河道清淤幾乎是每年都要做的活兒,一般安排在秋冬季的枯水期進行,京城內所有的河段包括護城河,都得先勘察一遍,探明各河段的淤泥多寡,確定需要清淤的河段,算出需要的人手,然後跟戶部申請人手和經費。
人跟錢到位,就要開始乾活,這年代可沒有挖掘機,水少的內河段,需要分段攔住水流把淤泥挖出來,像護城河這樣水大的,就用竹柄鐵罱駕船撈取,一切全靠人工,效率十分的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