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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攝政王久病的消息在燕都早已不是秘密,隻是這消息從燕都傳往北狄,再奔馬而返,無論如何也得好幾個月光景。

夜色寂靜,掌櫃的話音便顯得分外明顯,直傳入樓蒼的耳中。

白色的馬鬃在烈烈風聲中揚起一個扭曲的弧度,而坐在馬上的高大男人身形猛然一凝,半晌後,才向跪在自己麵前的士兵們看去。

不知是由於長時間趕路的辛苦或是其他原因,男人的聲音顯得澀啞。

他停了許久,才開口道:“譚齊,你如實告與我。攝政王……”

最後的幾個字眼被灌鉛似的壓進喉管裡。

男人閉了閉眼,正待重新再說,為首名叫譚齊的副將卻已一個頭磕了下去:“將軍,消息還未外傳,屬下不敢瞞您……攝政王今日下午駕崩,新帝明日,便要登基。”

軍中的將士嗓門都高,在樓蒼手下訓練過的士兵更是各個有素。

凜冽的風聲將副將的聲音拉出很長,像是刀鋒一般冷冰冰的刺入肌體,許久後才能覺出刺骨的疼痛。

樓蒼甚至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僵硬的問:“如此國喪,為何……為何不發喪?”

在此的副將與士兵自然並不明白晏榕心中如何想法,隻能按照自己的猜測做出回答。

譚齊又磕了個頭,抬眼便望見將軍眼中濃重的血氣,一時間愣了愣,小心道:“屬下想……大概是為了避過明日吉時,改日再行發喪。”

“所以便讓他在宮中無法入土為安,孤零零的躺著?!”

樓蒼的聲音像是嗆了血,字字都帶著無法掩蓋的殺意,“你們在此做什麼?”

大曆的鎮國將軍雖然戰無不勝,但為人向來平和,除了軍紀嚴整,其餘時候鮮少為難手下將士們。

醉春樓外的士兵很多都從未見過樓蒼這副模樣,噤若寒蟬,隻有被搡在最前的那名副將硬著頭皮,將手中的畫像雙手交與樓蒼。

“回,回將軍……屬下奉,奉皇命前來搜查燕都城內是否有,與,與攝政王相似之人……”

譚齊打了個哆嗦,在樓蒼幽冷的視線中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若,若是有……便,帶回皇宮……”

樓蒼知曉

這麼多年以來晏榕恨極諸鶴,卻未曾料到他的恨竟能到如此程度。

攝政王崩後,竟連與他相似之人都留之不得。

從副將手中揭過的那副畫用的是皇宮內特有的金箔宣紙,最適宜用來畫人像。

縱然夜色已深,彌漫散開的純金光點也在畫像中閃閃爍爍,和著醉春樓暈黃色大燈籠一起將畫像點綴得極豔極明。

而畫像上的人斜斜的倚在琉璃美人榻上,懶洋洋的伸手去取一顆葡萄,眼神似是不經意的向前看來,彎唇一笑,眼角的淚痣便像是瞬間跳躍起來。

經年不見,他在心底最深處,最不可說的那個人……依舊仿佛是曾經的模樣。

騎在戰馬上的將軍定定看了許久,下意識伸手撫了撫畫中人的麵頰。

將軍的手指上還帶著冷兵器留下的繭,而畫中的美人皮膚卻白皙柔膩——

毫無溫度。

隻有夜風的冷。

樓蒼像是被寒意所驚,霎那間收回了手,重又看了那副畫半晌,才低聲道:“這張美人榻……”

這問題讓跪得心驚膽戰的副將可算鬆了口氣。

譚齊快速的答道:“將軍有所不知,這張美人榻是攝政王崩前最喜歡的物件。特意從攝政王府搬進了東宮,據說就連死的時候……攝政王都是死在這張琉璃美人榻上的。”

一柄脫了刀鞘的尖刀無聲無息的紮入身體,將樓蒼五臟六腑一一剖開。

他隻覺得連疼都說不出來,體內的暖意卻像是脫了控般的向外奔湧。

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

副將實在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可將軍的神色比方才更駭人幾分。

呼嘯而過的烏鴉啼叫帶走了樓蒼麵上的最後一絲血色。

過了許久。

他因為脫水而泛白的唇輕輕張了張:“是啊,他喜歡這些晶晶亮亮的東西。我特意……從匈奴給他運了回來。”

初春的夜裡沒有蟬鳴,氣氛詭異的一片死寂。

副將終於後知後覺的從樓蒼的話音裡聽出了那麼一絲兩絲不可言明的意味,可這意味卻又像是轉瞬即逝。

隨樓蒼進入燕都的還有另一隊騎兵,此時繞過街巷停在了他的身後。

戰馬的嘶鳴聲劃破了天空,也一並打破了大曆自建朝以來便未改變過的武將不

得攜軍進入燕都的鐵律。

可在場的人無一敢說什麼,就連醉春樓八麵玲瓏的掌櫃也在樓蒼難看極了的麵色下禁了聲,安靜如雞的站在了一旁。

樓蒼身後的騎兵共有二百多騎,各個身披玄甲,顯然是與樓蒼一並從北狄剛剛返回。

武將帶刀入都城是要誅殺九族的大罪,跪在地上的副將譚齊自然沒有膽子多問樓蒼一句,白著臉垂下頭。

兩年前樓蒼的眼眶邊並沒有現在那道斜斜的傷痕,而如今那道已經痊愈留疤的痕跡生生在他英氣俊朗的麵上添了幾分狠厲。

他打馬轉身,刀鞘金屬的冷光映照在醉春樓的招牌上:“你們問醉春樓的掌櫃,可是問到了什麼?”

這次沒再等副將答話,醉春樓的掌櫃便率先道:“樓將軍,幾位官爺問小的今天是不是有和這畫像上的人長得相似的客人來小的店裡……哦喲原來這張畫畫得真是攝政王!那今天那位客人……”

樓蒼冷道:“什麼樣的客人?”

掌櫃道:“是位十二三歲的小公子,遮著臉,但眼角也有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