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1 / 2)

吾欣慰地看著迎著日光邁向未來的年輕人背影,生命真是既脆弱又堅韌,當你以為太過稚嫩承受不住打擊的時候,又會冒出新芽、抽發出新的枝條來。

老夫名為惠特·巴德爾,是擁有四分之一的神血的半神,母神為光明神巴德爾,百年來被稱呼為至聖聖父。但是這個稱號隻是對於吾之血統的敬畏之情,並非對老夫本人的尊敬。

因為實際上老夫什麼都沒有做過。

因為擔心拔出蘿卜帶出泥,不敢徹查發現的罪惡苗頭。

因為擔心自己作為半神乾擾凡人的事情會招致眾神的不滿,不敢過分乾擾教會事務。

瞻前顧後,最後一事無成。

隻能用水至清無魚,萬物都有循環、善惡終有果之類的哲學話語來自欺欺人,說服自己什麼都不做是正確的。

實質當能夠對罪惡視而不見的時候他就已經離行善越來越遠了。

高高在上、自喻清高的半神聖父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漠視了生命的珍貴,變得麻木了。

【“不要以為不作為就不是惡,助紂為虐可不是一個中性詞。”】

這個道理竟然要由一名不過十八歲的少女告訴自己,真是慚愧到無地自容。

所以當罪惡曝光,所有罪證都搜羅出來、擺在眼前的時候,心中燃燒的憤怒不僅對巴比特教皇一眾人,更多的是對自己無作為的憤恨。

一度被憤怒衝昏頭想要將這個證明自己過錯的聖光教會全部推倒的時候,卻被引導著眼未來、看到正在努力破土而出的美好。

四名聖騎士的自我反省和尋求上進,塞繆爾決心將自己的心思放在正道上,還有莫爾納充滿希望的藍圖。

〖“毀滅有時候也能成為成長的契機和為給新一代騰出空間呢。”〗

一個多月前的自己未曾想過會對一名年輕的少女屢屢發自內心地感到欽佩。

少女名為莉莉絲·桃樂斯,因為外貌與特洛伊王國的公主過分相似而被教會強留下來作為公主的替身活動。其言行過於駭人聽聞,就是位置偏僻,不過問教會事務的老夫我也有所耳聞。

S級光係魔法天賦卻發誓不信仰光明神,諷刺喝著上品紅茶的神父揚言喜歡苦修是不要臉,隻要被冒犯無論男女老少通通睚眥必報回去等等。

當在室內聽到她要慫恿兩個爭論的神父打架的時候,原本不欲參與教會人爭論的老夫也忍不住走出門去。

在古板陳舊的教會中,這一股叛逆之風實在太過新鮮。

起初以為這是一個熱血未涼的衝動年輕人,但是那雙眼睛看事情的時候卻入木三分。

[“兩位神父的釋義,桃樂斯是傾向哪一邊?”

“那個老的解釋引導信徒要聽教會的話,嫩的那個說隻要一顆心向光明神就可以了。”]

這話屬實讓吾高看這個歲數隻有十幾的少女,長久以來第一次有想跟人聊天的想法。

反正對方也不是教會人員,這樣不算插手教會事務,吾如是說服自己每天邀請她來喝下午茶。

[“所謂的聖女,難道不是就算奉獻己身也要捍衛信仰嗎?因為害怕危險而給聖女找替身,本身就是汙蔑這個詞。”]

[“這家教會和國家的區彆就在於更不要臉,王國收稅金說是為了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裡交救濟金跟人說能讓你上天堂。”]

辛辣又獨到的見解,讓吾每天都期待著第二天的茶話會。吾一度以為找到知音,能夠與其成為忘年交。

但是事實上,桃樂斯的境界比老夫更高一籌。

伊卡亞鎮的事情,我曾擔憂其安全,回來的她卻毫不在乎。以她的眼光不會不知道這事牽涉有多大、危險度有多高,

[“就是因為太清楚啦,教會不可能處分紅衣主教,主教也不可能廢除他乾兒子的領主名分,最後撐死就是給受害人一點補償金,寫張隨時可以撕掉的保證書,這事就算完了。然後領主再犯事、再懲罰、再犯事,就這麼一直循環下去。”

老夫無言以對,這的確就是教會的處事手法。

“鎮子上的隻是一些普通老百姓,而我是早就做好死亡覺悟的冒險者,既然如此為沒做好準備的人背負一點風險也沒什麼吧?我這邊也能痛快一場,出一口惡氣,雙贏啦!”]

爽朗大笑著的少女比日光更加耀眼。

在看透世俗的理智下麵是一顆溫柔善良的心,我看著午後花園裡仿佛披著一層金色陽光的少女,你不是聖女是整個教會、所有教徒的損失,你不是聖女太好了,現在這間教會配不上你。

智慧和善良在她這裡形成美好的相伴相成的關係,智慧為善良指引道路,善良讓智慧看到的世界更寬廣。

困擾吾千年的人與人之間無法理解的難題,她能從促進整個世界前進的角度解讀。

不過就算是如此聰慧的人有時也會有煩惱,而這份煩惱讓老夫的心靈久久不能平靜。

[“那個公主,明明間接造成了詹姆斯一家的悲劇,回來做的噩夢卻一次都沒有關於那個可憐的女孩,夢囈全都是什麼工作太多辦不到之類。”

“大概是因為現在內疚也為時已晚了吧,人總要朝前看的。”

“就是乾啥啥不行,自我原諒第一名唄。”

吾有些無奈地看著不滿嘟囔的少女,突然思緒一閃察覺到什麼,在權衡是否應該詢問的時候,話語已經脫口而出:“你這麼問是因為過去的失誤而一直無法原諒自己嗎?”

“沒錯。”

在反悔收回話之前,少女已經乾脆利落地回答了。

這反而讓老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桃樂斯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呢。”

“好孩子就算了吧,我要是好孩子會拉低全世界好孩子標準的。不過認真是當然的吧,因為這事關每人隻有一次的生命啊。”

桃樂斯就像說家常事一樣,一邊吃著下午茶的蛋糕,一邊說起她過去的經曆,“我曾經做過一道‘人命選擇題’,10人和100人,救誰?隻要救下一方,另一方必死。限時回答並且不能將這個問題透露給第三個人。”

“我選擇了100人那邊,另外10人被第三方所害。隻要我不說,這10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不知情的時候被人拿起來掂量然後放棄掉。”

【人命選擇題】

事情的嚴重性完全超出老夫想象,心中如巨石落下一重,“但是你說了……是嗎?”

“因為雖然非本意,但我的確是‘答題者’,要是不說對於失去生命的人不是很不公平嗎?所以我故意嘲笑那10個人,讓他們憎恨我。”

桃樂斯的處理手法也完全在意料之外,老夫甚至一時失去了聲音。

怎麼會有人這麼做?

救下100人是值得所有報紙大書特書的偉業,所有成就此番偉業的英雄都會選擇性地忽略過程的犧牲,傷亡隻會報紙一筆帶過的冰冷數字,除了親朋沒有人會在意。

然而現在卻有人認真注視這份損失,一力承擔起所有悲傷的恨意。

這是何等的笨拙,笨拙得讓人心口發疼。

原以為曆經千年早已乾涸的眼眶有些熱,我艱難地開口問:“桃樂斯,你對自己太過殘酷了。”

桃樂斯回答的毫不遲疑,“對他人殘酷的人,必須先對自己嚴厲。”

正解,但是作為聖父、善魂女神的孩子,我卻希望這個人對自己再寬容一些,“桃樂斯的覺悟很了不起,因為你想著要救下所有人啊。但是這是連神明、即使是老夫也很難辦到的事情。”

實際上幾百年過去,老夫根本沒救過這麼多人,根本沒資格這麼說,但是我儘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有一名[聖父]的權威,用這份權威開解她:“所以已經可以了,選擇多人那邊的你沒有做錯。”

“但是做得不夠好,而且這隻是我一個人的獨斷專行。”

你的獨斷專行是為了守護更多的性命。

“老夫相信當時的你已經竭儘全力做到最好了,你不是一個會羞於尋求幫助的人,你之所以會一個人,是因為沒有人能夠跟你一同分擔這份煩惱。”

吾不知道當時具體的情況,但是吾看到了獨自做困獸之鬥的年幼少女。孤獨無助,明明做出了足以備受誇耀的事跡卻因為不能原諒自己,而通過噩夢反複撕裂傷口,讓柔軟的心臟一直流出汩汩鮮血。

太超過了,這已經超越一個正常人能夠承受的極限了,再這樣下去這個年輕少女會崩潰的。

“桃樂斯,你聽老夫說,一場涉及數十條生命的戰鬥必定會有傷亡,更不用說在這之上的大規模戰鬥了,因為那已經是‘戰爭’級彆了。過去所有曆史都告訴我們,戰爭是不可能沒有傷亡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