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他的藥(1 / 2)

昏君打橫抱著梅雪衣, 疾步走下摘星台。

受傷的右手已被他包紮了起來。

她偎依著他的胸膛,右手安安穩穩地端在身前,心口湧動著怪異的小情緒。

那條黑色絲綢是從他貼身的裡衣上撕下來的, 帶著他的體溫和氣味。他的氣息與她的傷口直接相觸,染上了她的血,有種詭異而纏綿的感覺。彼此入侵,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仿佛比他們歡愛的時候還要更加親密。

她很不自在地挪開視線, 不去看那隻手。順著黑玉扶欄望下去, 隻見京都的戰鬥已至尾聲, 金陵人的零星抵抗被迅速剿滅, 而城外的大冰原上,衛國騎兵就像一柄柄利刃, 毫不留情地切割金陵的步兵大陣。

金陵兵敗如山, 衛軍摧枯拉朽。

“陛下的兵,好生厲害。”梅雪衣瞥著割麥般倒下的金陵人, 道,“但願秦姬好運,不要死於亂軍之中。”

衛今朝輕聲失笑, 陰測測道:“死了才算她命好。”

“死了便問不出奸夫是何人了!”梅雪衣皺眉, “聽柳小凡的意思,那是個厲害的大家夥。”

“秦姬未必知道。無妨,是誰,都要死。”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梅雪衣見他不知厲害,忍不住抬手比劃起來:“若是那種, 身在半空揮一揮衣袖,轟隆一聲便能蕩平你整個王都的大修士, 那該怎麼辦?倘若遇到那樣的人,我們連花錢的機會都沒有!”

他騰出一隻手,抓住她亂動的手腕,放回胸前。

冰冰涼涼、瘦長漂亮的手指,箍住她,就像冷玉鎖雪脂。

“王後多慮了,這世間最容易的事情,莫過於花錢。”他道,“你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梅雪衣:“……”她說的是花錢的事情嗎?

閉閉眼順氣之後,她鬱悶地說:“柳小凡定會通風報信,陛下,不然我們逃進山裡麵避難吧。”

“無事,有人盯著她。”

“嗯?”梅雪衣驀地睜大了眼睛,奇道,“誰能盯得住一個會禦劍的修士?”

“管怵。”

梅雪衣呆滯地望著他:“……管怵?”

她這副呆呆愣愣的表情極大地取悅了他。

他的黑眸中掠過寵溺的光,唇角微微勾了起來:“我允諾讓他看管國庫,帶他前去看了看,他便歸順了,願意為我做事。”

梅雪衣:“……”

金丹大圓滿的修士啊!一個看管庫房的職位就讓他滿足了嗎?難道說,每一個不愛跟人打交道的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癖好?

梅雪衣不禁開始懷疑人生。

*

摘星台下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戰場還未來得及清理。

衛今朝抱著她,毫不在意地踩踏在滿地血泊之中,就像越過門檻一樣,從橫在麵前的屍體上方跨過。

他用衣袖掩住她的臉,那股獨屬於他的幽淡清香侵占了她的嗅覺,恍惚就像在逛後花園。

他徑直把她帶回朝暮宮,送進了熱湯池。

為防觸水,那隻受傷的手被他用緞帶縛在他的後頸上。

青天白日裡這麼赤身擁著他,共沐瓊池,梅雪衣的臉皮頗有些承受不住。

胳膊環著他的肩頸,就像她纏著他一般。

即便她不好意思盯著他看,餘光也難免時常瞥見。他極瘦,硬骨嶙峋,但整個身材架子看起來非常漂亮,肩寬腰窄,手臂長,用力的時候能夠看到蒼白皮膚下麵覆著很薄的一層肌肉。

手上有繭,為她特意磨的。

他像對待最珍貴的藏品一樣,一點一點抄起水來,仔細清洗她的頭發、麵龐、脖頸……動作溫柔繾綣。

眸色深了又深。

極力克製。

梅雪衣忍不住問他:“陛下為何那麼了解那個柳小凡,連她要說什麼都知道――前一世陛下不是沒有和修士們正麵打過交道嗎?”

她的心臟不自覺地跳快了一些。

他回了回神,幽邃的眸光從她的身上收回,望向她的眼:“見過太多裸裸欲念,即便披上人皮,那些心思仍舊一目了然。”

“所以是猜的?”她問。

他勾了勾唇角,微眯起眼睛,眸中不經意地染滿淡漠:“猜要花費心思。那種東西也值得費神?不過是一眼看穿罷了。”

梅雪衣:“……陛下厭憎柳小凡?”

“不配讓我厭憎。”

梅雪衣垂下頭,避開他的注視,將視線落在他那線條明朗利落的鎖骨上,淡然問道:“因何不喜?長相?性情?”

那個‘柳小凡’,身在飛火劍宗,又長著與她前世一模一樣的臉……所以,若是換個方式相遇,衛今朝對她,該是這樣的態度。他有病,能治他的藥,隻有梅雪衣。

一根冰涼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她迅速掩下眸中的異色,微笑著凝視他。

“王後在傷心。”他用平靜篤定的語氣說道。

梅雪衣失笑:“怎會?陛下不喜彆的女人,我為何要傷心。我又不是什麼賢後,還要勸陛下開枝散葉。”

“彆傷心。”他深深望進她的眼底,“我要的是你,隻有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的你。”

梅雪衣:“我不信。”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三分冷意。

她是誰,她是修習了天魔血解大術的恐怖魔頭,是從身體到元魂,每時每刻都在分崩離析的怪物。化成灰也認得?真是可笑。

“為何不信?”他問。

她抬起手,將一根頭發繞在指間拔了下來,然後又伸手偷了他一根絲般的黑發。

“去池邊。”

他微挑著眉,抱起她,踏著水來到瓊池邊上。

梅雪衣將二人的頭發放到池邊的玉蓮燈上點燃。

“陛下說說,哪一簇灰是我的?”

衛今朝:“……”

她沉著臉:“那樣不切實際的情話,說來毫無意義。”

他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她明明繃著臉,他的表情卻越來越愉悅。

“王後教訓得是!”他一本正經地低頭認錯,“日後再說情話,必定句句到位,不會再惹王後誤會。”

梅雪衣:“……”

“王後。”他躬下了身體,鼻尖輕觸她的鼻尖,微微偏頭,“我要吻你,此刻的你。”

不等她同意,他的唇便落了下來。

不是那種目的性明確的吻,而是溫柔貼近,耐心細致。

柔和得像一陣清風,或是一道月光。

觸了片刻,他緩緩直起身子。

梅雪衣悶聲道:“陛下有沒有想過,我的記憶中並沒有話本中那些過往,所以,我沒有與陛下共抗敵軍,也沒有和陛下同生共死。若要深究的話……”

她抬起眼睛看他,自己也能夠感覺到眸光在閃爍。

她意味深長道:“陛下真的確定,我是你要的梅雪衣?”

“當然是你。隻有你。”他俯下身,啄了啄她的額頭,聲線低沉,“王後忘了我,原因當在這個柳小凡的身上。”

梅雪衣呼吸凝滯。

“我會幫你把原因找出來!”他把她的身體整個團在了胸前,“不要怕,一切有我。”

梅雪衣:“……”

要是真找出原因,恐怕最要命的就是他。

不過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和這個‘柳小凡’之間,到底有什麼因緣?

事後再細細回想摘星台上的種種,越看越覺得柳小凡不像自己。

柳小凡明知昏君不簡單,當時她緊張得直冒冷汗,手都在抖,卻還是選擇冒險地近身刺殺。那一瞬間,梅雪衣在柳小凡眼睛裡看到的是野心。殺掉衛今朝,似乎可以得到很誘人的利益。

梅雪衣雖然是個大魔頭,但其實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什麼野心。她非常惜命,從來不會為了什麼利益去冒險。

至於一路殺到巔峰……那真不是她的問題。她倒是希望歲月靜好,可惜彆人不給她機會。

在這一點上,柳小凡不像她。像今日這般情況,換成她早跑了。

在她沉思之時,衛今朝非常熟練地把她抱出湯池,擦乾身體,穿上舒適的中衣,然後輕柔地替她擦頭發。

有侍衛來報。

秦姬被生擒,嚷著要見衛王。

衛今朝好脾氣地說道:“問出趙潤如生父的身份,然後斬首。”

“是!”侍衛行禮退下。

梅雪衣挑眉看他:“秦姬一定想不到,老實招供竟是死路一條。”

衛今朝輕笑:“她說不出來的。”

梅雪衣想想也是,那人是個大人物,跑到凡界和一個有夫之婦私通就已經很離譜了,又怎麼可能告訴彆人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陛下是要放秦姬一馬?”她問。

他的笑容更加溫和:“拒不招認,將受淩遲之刑。”

梅雪衣明白了。這是要給前世的王後報仇。

做這暴君的敵人,倒也是十分痛快――死得很痛快,因為根本就沒有求饒的餘地。

麵都見不上,命運已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

這日傍晚時分,梅雪衣陪昏君用完食材不明、一看就貴的晚膳後,被他攙著走向禦花園。

看著西麵逐漸消失的黃昏光芒,梅雪衣頗有些不解:“夜間賞花,陛下真特彆。”

“專為你準備的。”

他不緊不慢,帶著她在甬道上逛了一圈,這才踱向禦花園。

遠遠地,梅雪衣便看見圓門後隱隱透出淺白的光芒。

“這是……”

他淡笑不語,攬住她,大步轉入門中。

一片幻覺般的光芒迎麵撲來,梅雪衣不禁屏住了呼吸,手指不自覺地攥緊衛今朝。

一時之間,她竟難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禦花園中並沒有燈火。

這一層乳白色的光華,來自園中的草、木、花。

就像是透明發光的雪花鋪在了園子裡,勾勒出每一朵花的形狀。

熒熒耀耀,園中每一株植物都散發出柔和卻明亮的白光,有風拂過,這一層白色光芒就像活了一般,輕輕隨風搖晃。

梅雪衣剛要開口說話,一根帶著繭子的手指壓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