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來。”
他的氣音低低地在耳畔響起。
他執著她的手,順著石子路,走到園子正中的小木橋上。
橋下是一個小蓮池,一朵朵睡蓮鋪在腳下,同樣散發出珍珠般的乳白光芒。
仙境也不過如此了!
他站在她的身後,雙手握著她的肩,俯身在她耳畔問道:“你是誰?”
低啞的聲音比往日更加動人。
梅雪衣嘴唇微動,輕聲道:“梅雪衣。”
他笑了笑,溫涼卻熱烈的氣息擦過她的臉頰,他放聲道:“衛今朝的梅雪衣!”
她微愕之時,忽見整個園子中的白色光芒都浮了起來,像是被驚擾的遊魚。
這一瞬間,腳下每一朵蓮,園中每一株樹,每一簇花,都像是多了一道白芒重影。
再下一瞬間,這一層白光浮到半個人那麼高,形狀發生變化,一朵朵幻影之花開始融合,就像是一朵朵墨汁凝的花落入了水中,擴散碰撞,在自然之手的操縱下,繪出了最好的畫師也難以想象的圖案。
梅雪衣終於看清了,這是一群散發白光的透明螢光蝶。
它們被驚動,騰空而起,散向四麵八方。
她回眸看他,見他的黑眸中噙著笑意,冷白的臉在螢螢光芒下俊美得宛若謫仙。
“陛下……”
他垂眸看了看她,十分自然地說道:“沒多少錢,也就兩座摘……”
梅雪衣捂住了他的嘴。
“煞風景。”
他悶悶地笑,薄唇輕輕扯著,像是在吻她的掌心。
螢光蝶消失之後,園中一角仍有光。
恰在此時,衛今朝的身上傳出了一個很不客氣的聲音――
“柳小凡進了一個魘魔窟。我要不要跟進去?”
管怵。
梅雪衣愕然看向衛今朝。
這種熟悉的感覺……是千裡傳音玉佩。
在仙域,這是極為尋常的東西,每個人出門必備,好與自己的宗門、親友聯絡。
在凡間出現,感覺實在是非常違和。
衛今朝從袖中取出那隻發著青光的玉佩,淡聲道:“不必。報上位置,在門口等。”
梅雪衣恍惚之間有種錯覺,這裡不是凡人國度,衛今朝也不是什麼人間帝王。
在她發怔時,玉佩那一頭的管怵已用刻板木然的語氣,一字一頓道明了方位。
呆滯的梅雪衣被衛今朝牽向禦花園那個發光的角落。
繞過一間八角小亭,她看到角落裡停著一隻靈玉飛舟。
梅雪衣:“……”
這個東西,怎麼說呢?
金丹修士便可以禦劍而行,用不上飛舟這種代步工具。
飛舟需用靈玉打造。用得起飛舟的人,那就必定不缺修煉資源,不缺資源卻無法晉階至金丹……資質真是差到連仇家都要搖頭歎息的地步。
在仙域,一見到飛舟,人們想到的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倒是很符合暴君的氣質。
地主家的傻兒子和傻閨女踏上了靈玉飛舟。
“陛下,這又是幾座摘星台?”梅雪衣生無可戀地問。
衛今朝很不嫻熟地插上一枚靈石,一邊啟動飛舟,一邊略帶幾分得意地對她說道:“不要錢。死人身上撿的。”
梅雪衣:“……”
她反應過來了,飛火劍宗的修士們身上帶著乾坤袋,都便宜這昏君了。這麼看來,價值八座摘星台的碧火琉璃箭,倒也不算是打了水漂。
有了飛舟,就可以穿過濃霧之海抵達仙域。
“陛下,仙域凶險。”梅雪衣很負責地提醒他。
“無妨。”他完全不在意,“我帶著碧火琉璃箭。況且,他人看不穿我二人的修為,觀我身上氣勢,必定以為遇上了高階修真者。”
梅雪衣:“……”雖然是自賣自誇,但他說得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這世道,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靈玉飛舟浮空而起。
全速前行時,一層淡淡的靈光罩住舟體,避免可憐的築基修士被高空的罡風刮走。
梅雪衣坐在舟中橫橋上,心情異常複雜。
“不用怕,跟在我身後。”他探過手來,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怕。”
梅雪衣的心思早已經飄到魘魔窟去了。
魘魔,可真是瞌睡來枕頭。
這是一種天生魔物,像蜘蛛一樣,在自己的洞窟中織上一層層肉眼不可見的魘網,觸到那些網,便像是落在蛛網上的小昆蟲一樣,掉進魘魔的陷阱。
魘魔的攻擊方式是精神攻擊,製造夢魘一般的幻境,在幻境中蠶食受害者的元神。與陰靈異曲同工。
對於大修士來說,魘魔就像是路旁結網的蜘蛛,有心情的時候便會順手消滅它,平時通常是視而不見。修真者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不會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什麼降妖除魔,那隻是說得好聽。
若是從前,梅雪衣也不會理這種路邊的小東西。
不過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隻會精神攻擊的魘魔簡直就是送到嘴邊的上好補品,和陰靈一樣。
……魔修的食譜總是奇奇怪怪。
*
飛舟的速度相當於元嬰修士全速前行。
衛今朝把許多精致的小點心收在乾坤袋中,看梅雪衣無聊時,便取一塊喂她。
就像養鸚鵡似的。
也許是因為乘著飛舟在天空飛翔的感覺上輩子從來不曾體會過,所以這一路都沒有觸到衛今朝的發病點,他看起來正常得不得了,就像一位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梅雪衣時不時恍惚失神,覺得他和她好像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飛舟循著管怵給出的路線,行駛了大約兩個時辰之後,停在了一處樹影幢幢的半山坡。
衛今朝很小心地攙著她,踏到地麵。
“慢慢走幾步,以免眩暈。”
她沒眩暈,他倒是咳嗽了好幾聲。
一道很不爽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再磨蹭幾下,他們都要出來了!”
梅雪衣回頭一看,果然是數日未見的修士管怵。靈玉飛舟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銀發,他一臉不高興,嫌這光線刺眼。
衛今朝緩聲道:“他……們?”
“是。”管怵皺著眉頭,手指垂在身側,不自覺地蜷蜷放放,“柳小凡本是直奔龍臨府,途中遇到一隊出門曆練的築基修士,不知為何忽然上前搭訕,與那四人同行,到了此處,她引著他們進了魘魔窟。”
梅雪衣微微蹙眉。
若是要殺人奪寶的話,金丹修士完全可以直接動手,沒必要弄些麻煩事。
“那四人有何特彆?”
管怵眉頭皺得更緊,不假思索便道:“沒有!”
他一臉抗拒。他這害怕和人交往的毛病已經刻進了腦子裡,讓他把那四人拎出來過過腦,仿佛都能要了他的命。
梅雪衣輕輕‘咦’了一聲:“兩個多時辰,還未出來嗎?”
金丹修士雖然還未能凝出元神,但體內靈氣充沛且有金丹護體,輕易便能擊破幻境脫身而出。
這麼久不出來,想必柳小凡是故意留在幻境裡麵,有所圖謀。
“王後,可敢一探究竟?”衛今朝攬住她的肩。
梅雪衣衝著他彎起了眼睛:“陛下可要好好保護我。”
“自然。”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鄭重其事。
一旁的管怵被這膩歪勁弄得麵孔抽搐,他揚起衣袖,重重指向兩棵巨樹:“入口在那裡!再不去,人真的要出來了!”
梅雪衣望過去,隻見樹根盤虯,織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洞穴。
幽深之處隱約有一點光芒閃動,看著像是件遺落的法寶。
那是魘魔的誘餌。
“走吧!”
在靠著精神力拚殺的幻境中,她血衣天魔,就是主宰全場的王。
正好,借著這幻境,可以好好看一看柳小凡身上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梅雪衣執著衛今朝的手,踏入了樹窟。
樹窟中滿是潮濕的黴木味。
伸手不見五指,隱約感覺到一層層網紗迎麵兜過來。
忽然有那麼一個瞬間,知覺消失。
仿佛睡了很長很長一覺之後,慢慢從混沌中蘇醒。
眼前一片血紅。
血海嗎?
魘魔並不是什麼厲害的魔物,它們的幻境往往粗製濫造,能嚇到人就行。鋪天蓋地的血,製造起來比較容易,不需要太多細節。
梅雪衣轉頭四顧,發現似乎哪裡不對。她抬手一抓,抓到了眼前的赤紅之物――竟是個紅蓋頭。
她微微錯愕,抬起眼睛望向四周。
一對紅燭在右邊靠牆的木桌上搖曳,她坐在一張質量不好不壞的拔步床上,屋中處處裝飾著大紅的布匹,這是一間新房。
細節精致,觸感逼真,完全看不出是幻境。
這不是普通的小魘魔,而是晉階過的大家夥。
也不知該說運氣好還是運氣壞。
梅雪衣起身,走到門前試著推了推。
“吱呀――”
門應聲而開,一張黃生生的臉猛地迎麵撞了過來,咧開鮮紅的唇,露出兩排黃牙。
梅雪衣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視線還未徹底聚焦,便聽到這黃臉老嫗嚎喪一般大叫:“天殺的喲!衛家姑爺怎能在新婚之夜撇下我們小姐,跑去小妾的房間喲!”
梅雪衣:“……”
雖然知道是幻境,但是衛今朝,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