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殊途(1 / 2)

梅雪衣吞噬瀕死的魘魔, 接手了它最後的力量。在眼前的幻境中,她就是世界主宰。

落難的王後身處陰暗囚室、坐在潮濕的草席上,一望便讓人倍覺淒涼。

她的背影瘦極了, 瘦得與這一世的衛今朝不相伯仲。

為了不刺激衛今朝犯病,在進入囚室之前,梅雪衣非常及時地把‘王後’替換成了慕龍龍的樣子,還貼心地鑲上滿頭明珠。明珠照亮了暗室, 淒苦蕩然無存。

衛今朝看向她:“……”

梅雪衣淡聲說道:“查明真相即可, 沒必要自找苦吃。”

他微微地笑, 溫潤似玉:“王後說得是。”

“在柳小凡眼中, ‘她’還是本來的模樣。”梅雪衣揚揚下巴, 示意他繼續看戲。

隻見柳小凡緩步走到了囚室正中,曼聲開口:“世人常說紅顏禍水, 今日見到你, 我總算明白此言非虛。”

王後頂著滿頭明珠,緩緩轉回了慕龍龍那張臉。明亮的珠光照耀著柳小凡, 讓她眸中的貪婪和豔羨顯得無比可笑。

‘王後’凝視了柳小凡一會兒,淡定平靜地開口:“你待如何?毀我容顏麼,請便。”

梅雪衣心中不禁微微一跳。

她把王後替換成慕龍龍的模樣時, 便已打算不讓她開口說話, 隻看柳小凡自演獨角戲。沒想到的是,這個王後不知為何竟然脫離了她的掌控,此刻分明頂著慕龍龍的臉,但那淡然的氣度,卻讓她感覺‘本該如此’、‘她就是這樣的’。

這個女子便該是這樣的風姿。

柳小凡湊近了一些, 臉上露出惡意的微笑:“不,不不, 沒有人會毀你容顏。留著這張臉,衛王才好衝冠一怒為紅顏啊!你也聽到了,想保住衛國,除非衛王閉門不出,眼睜睜看著你被淩遲。你覺得他能忍得住麼?這般絕色,連天上都沒有!他一定會為了你,不顧江山社稷、不顧黎民百姓!”

“不,他不會。他必須不會。”王後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梅雪衣彆開了臉,心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

“她還不夠了解你啊,衛王陛下。”她一字一頓道。

“不。”衛今朝攬住她的肩膀,平靜低沉的聲音緩緩落進她的心湖,“是你不夠了解,你在我和百姓的心裡,究竟是何等分量。”

梅雪衣脫口道:“不是我!”

衛今朝垂目凝視她,極儘耐心:“不必急於想起,我會陪在你身邊,一直等。”

梅雪衣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大手覆上來,溫柔至極地掰開她的指尖:“一激動就掐自己的毛病總是改不掉!”

梅雪衣感覺一陣無力,動動眼皮,喪氣地望向囚室中。

隻見柳小凡握住胸前的吊墜,示意魘魔動手。她要利用幻境來折磨王後,擊潰她的神智,奪走她美麗的魂魄。

一道道縹緲的黑色絲線細密地罩向囚室中的王後,將她拉入夢魘之中。

瘦削的身體輕微地搖晃掙紮,滿頭明珠晃得囚室的四壁光線斑斕。

“幻境就不必看了吧。”梅雪衣歎息,“魘魔所有的幻境都已在我腦海中,左不過就是惡霸強取豪奪,打死彆人夫君的故事。王後將在幻境之中,經曆一次次生死離彆。”

衛今朝深深地凝視著她:“你會崩潰嗎?”

他的眼神令她無從逃避,她清楚地知道他問的就是她,而不是彆的什麼人。

“不會。”梅雪衣道,“誰若殺我的人,我定會報複,至死方休。”

他的唇角失控地扯了扯,扯出一個脆弱的笑:“我就知道!”

“你認為我是她?”梅雪衣緩緩搖頭,“可我的一生中,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時光。”

他扶住她的肩,手指力量奇大。

時間點滴流逝。

柳小凡的神色陰晴不定,她閉著雙眼,咬牙切齒道:“大頭!這樣不行啊!這個女人怎麼這樣頑固?她根本不認為她的美貌是錯!再來!讓她的男人死得更慘些!”

梅雪衣十分慶幸自己英明的決定。

若不是王後頂著慕龍龍這張滑稽的臉,衛今朝想必已經上去活撕了柳小凡,根本等不到真相大白。

此刻的他,笑容愈加溫柔,黑眸中的惡意凝成了實質,手指時不時便會神經質地顫一顫。

梅雪衣無奈地歎了歎――都到了這一步,肯定不能讓他在這裡殺了柳小凡,否則她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帶著疑問過活?她伸出手去,主動扣住了昏君的五指,將他牢牢禁-錮在身側。

他愣了片刻,反手攥緊了她。

不多時,柳小凡忽然發出一聲尖叫,揮著雙手睜開了眼睛,滿目都是驚恐。

她重重捏住了魘魔本體,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難以置信地瞪著端坐在草席上的王後:“大頭!這個女人怎麼回事,她為什麼對我動手!難道她發現了什麼?不,不可能,她應該隻是發狂了。應該是這樣的吧!”

衛今朝咬牙低笑:“王後聰慧。”

時間漸漸流逝。一個又一個幻境,始終未能擊潰‘王後’。

柳小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大頭!讓她經曆衛王的背叛!讓他大開後宮,廣收嬪妃!讓她和彆的女人鬥,我看她傷心不傷心!”

梅雪衣輕輕一嗤。

衛今朝垂眸看過來,他道:“王後知道我不會?這麼信我?”

語氣居然難得地帶上了一絲輕快。

梅雪衣彎起眼睛:“陛下想不想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衛今朝:“?”

她微笑不語,腦海中回憶著第一個幻境中,自己把身穿大紅喜服的‘衛今朝’一口一口吃掉的樣子。

他盯了她一會兒,失笑,將她攬進懷裡,團在胸前。

“王後受苦了。”

那個狡黠靈動的少女,經曆了萬般苦難,成長為今日的模樣。

她的心靈和意誌都已磨煉得堅強至極、鋒銳至極。

柳小凡很快就倒退了一步。“這女人也太狠了!”她雙目發直,“她居然弄死負心帝王,自己登基……”

梅雪衣笑得前仰後合:“像我乾出來的事兒。”

衛今朝溫柔地看著她:“這麼想我死?”

梅雪衣:“……”收斂笑容,假裝無事發生。

柳小凡在幻境中一次次挫敗,眼見天光大亮,她終於按捺不住了。

齒縫中陰狠地蹦出幾個字:“大頭,讓她看,衛今朝開城營救,被萬箭穿心,衛國舉國上下雞犬不留,而她自己,一刀一刀被活剮而亡!不斷重複,讓她反反複複,嘗一百遍、一千遍!我叫她再撐!我看她到底有多能撐!”

梅雪衣的心臟微微一沉。

她忽然明白了,話本中為什麼說,被帶到陣前的王後滿身俱是死氣。

原來她已經在夢魘之中死過千百回。身死亡國,她已重複了千百遍。

也許直到最後一刻,她都沒能分清自己身處真實還是幻境。

被困在夢魘之中,一遍又一遍,無限體會身死心死。

是有多苦。

梅雪衣怔怔地偏頭望向身旁的衛今朝。

他在笑。

笑著笑著,眼角滾下一滴淚。

淚中帶著血色。

梅雪衣的心臟忽地一痛,眼眶發燙,視野微微有一點模糊。他的情緒感染了她,在這一刻,她心底空蕩蕩的地方全部填滿了鈍痛。

午時將至。

金陵士兵進入囚室,押走了滿頭明珠的王後。

柳小凡用了一件潛蹤靈寶,繼續跟在她的身邊。

“沒時間了!大頭,開始行刑時,定是她身心最脆弱的時候,我要你在她臨死之前,將她的魂魄徹底拉進來,我要直接吞噬她!我知道有風險!可我還有你啊,大頭,你不會這麼沒用吧,有你幫助我,難道我還能連一個凡人的魂魄都對付不了麼?”

開始行刑了。寒風呼嘯,天冷的時候,受傷總是特彆疼。

在幻境中經曆過千百遍的‘王後’卻已經沒什麼知覺了,她雙目直勾勾地盯著遠方城牆上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無聲祈求,不要出城。

“大頭,開始!”柳小凡冷笑著,厲聲呼道。

梅雪衣茫然地盯著刑台上的‘王後’,喃喃開口:“柳小凡最終被她奪舍了,對嗎?”

真相已在眼前。

“嗯。”衛今朝嗓音沉沉,“王後的堅韌勇敢,我從未懷疑過。”

梅雪衣依舊不解:“可是柳小凡有魘魔相助。要論魂力,魘魔堪比元嬰修士,這二者之間實力差距有如天塹,空有勇氣是不夠的。”

話音未落,便見王劍飛來。

帝王之氣!

王劍攜帝氣,殺死了王後的肉-身,卻恰好贈予她的魂魄絕強助力!

衛王不計生死,傾儘全力幫助妻子脫離苦海的一擊,陰差陽錯之下,贈了她新生。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梅雪衣心頭重重一震,再次攥緊了五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衛今朝的大手再次覆上來,溫柔地打開她的手指,叩在他的指間。

他拂了拂袖,周遭一切凝固不動,他牽著她踏上刑台,執起‘王後’的手,放到她的麵前。

梅雪衣赫然看到,‘王後’的手掌上和她一樣,橫著小小一排月牙指甲印。

“王後。”他凝視著她,“想起來了嗎?”

梅雪衣搖搖頭。到了這一步,她自然已經明白了自己和柳小凡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是她依舊沒有任何身為‘梅雪衣’的記憶。

如今看來,她決絕踏入魔道,修習天魔血解大術,為的便是複仇。替他,替衛國,報那血海深仇。

她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有熱淚順著臉頰滑落:“我知道我就是梅雪衣,也知道我們的全部過往,可我終究是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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