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形於色(2 / 2)

苦心拖延大半天,傻子龍終於說到了正經部分――

“我那時候真的還沒睡著!就那麼盯著帳頂,眼睜睜看著一隻指甲長長、白慘慘的手,撕開……也不知道撕開什麼,反正就那麼爬了出來。然後,從那個地方掉出來一隻青白青白的袖子,那個冷風嗚一下就刮下來,我尖叫尖叫尖叫,可是誰也聽不見!我那後脖子,後脖子,就像有一萬個鬼對著我後脖子呼呼吹氣!”

慕龍龍在沙堆裡麵簌簌發抖。

薑心宜小束帶非常體貼地繞在他的脖子上,幫他擋住身後的涼風。

“它就這麼爬爬爬爬,一直往外爬,兩隻手出來,一蓬頭發掉出來,擋著臉,再然後,半個身體也探出來了,抓著我……”

白淨的臉蛋兩旁爬滿了雞皮疙瘩,聲音抖抖索索。

“抓著我的肩膀就把我拎上去,那蓬頭發遮在我的臉上,我根本看不清它的樣子,它就這麼把我抓進了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它把我捂在袍子裡麵,開始飛,它的身體和那件袍子都是冰的,一股子僵屍味……”

梅雪衣忍不住打斷了一下,真誠求教:“請問什麼是僵屍味?”

慕遊:“……”

妖龍:“……”

衛今朝:“咳,王後的關注點著實清奇。”

慕龍龍抽著鼻子回憶了一下:“香料、香燭、硫石、陳年老布的味?反正冰冰冷冷就是一股子混合味。”

“聽起來倒是不算特彆難聞。”梅雪衣若有所思。

“王後姐姐啊!這是難聞不難聞的問題嗎?”慕龍龍哀嚎。

“等等。”梅雪衣豎起手及時糾正,“輩分不對。”

被這傻子叫姐姐,那慕遊和妖龍豈不是成了她長輩?

“那怎麼叫?”傻小子歪著腦袋。

衛今朝淡笑:“就叫衛王、王後。他日,我與王後,便是這三界的王與後。”

慕家三口:“!”

震驚。

這個病蔫蔫的男人,是要稱霸天下的意思?

梅雪衣倒是見怪不怪了,這個男人一天不放大話狠話,她都要擔心他是不是被彆人給奪舍了。

衛今朝視線微垂,笑容溫潤淡定:“繼續。”

慕龍龍深吸一口氣:“我說到哪裡了我?”

“僵屍味。”梅雪衣提詞。

“哦,僵屍味。我那會兒是真的完全嚇木了,什麼也不知道,就這麼一直在黑暗裡麵,被它抓著飛啊飛,然後到了一個地方,它終於把我放了出來。我根本不敢看啊,我連哭都不敢哭。”

可憐的娃眨巴著眼睛:“後來它飄到我麵前,就像要剝我的皮。我就,反正就一動也不敢動,那幾根老長老長的黑指甲在我頭皮上比劃來比劃去,這裡掐掐那裡摁摁,時不時撓幾下,把我頭發撥來撥去!它還笑!對,它還笑!”

慕遊嘴上不說,眼睛裡已經溢滿了心疼。

妖龍的眼睛瞪得巨大,額用青筋暴凸,一副要剝了誰的皮的樣子。

梅雪衣忍不住咳了咳:“你確定它不是在給你抓虱子?”

眾人:“……”

從前怎麼都沒發現這個王後蔫壞。

彆說,她這麼一講,還真叫人想起了猴子蹲在人的肩膀上刨虱子的場麵。

慕龍龍努力營造的恐怖氣氛徹底煙消雲散,他垂下眼角,生無可戀:“那,那我也沒虱子給它吃啊!反正,反正把我頭皮擺弄了半天,薅掉我許多頭發,又抬起我下巴來看,一邊看一邊怪笑,笑得嚇人。最後,它撥開它臉上遮的頭發,再撥開我的眼皮,逼著我看它。”

依著慕龍龍一慣的尿性,回憶到這裡肯定心病又要犯,八成得厥過去。不過方才被梅雪衣一打趣,他居然蔫蔫地提不起勁頭來暈了,整張臉上都殘留著對猴子捉虱的回憶。

“我嚇得快死了,就用力把眼珠子往上翻,反正就是不敢看它,然後,然後它就開口說話了。”

龍娃子捏著嗓,模仿那鬼怪的聲音,幽幽說:“真不敢看我?”

“我不敢說話,它就一直問一直問,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硬著頭皮小小聲說了個‘不’。結果它不依不饒,指甲在我眼睛那裡劃來劃去,好幾次都要碰到我眼珠了。它還念叨什麼,膽小的男人要眼睛有什麼用,再這麼膽小它就要挖了我的眼睛……然後又一直問我敢不敢看他?”

薑心宜束腰帶‘刷’一下圍到了他的額頭上,擺出為他保護眼睛的姿態。

“我、我被逼急了!誰還不是個男子漢了,誰還沒有三分火氣了?我也有勇氣好不好!”慕龍龍呲牙咧嘴,“我就衝著它大吼――‘不敢!死也不敢!’”

眾人:“……”不愧是慕龍龍。

“後來呢?嘻嘻嘻!”薑心宜急道。

“心宜你還笑……你笑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嫌棄我膽子小嗎?”慕龍龍委屈得要死。

眾人:“……”這傻子還沒發現小女鬼根本控製不住她自己嗎?

妖龍輕輕咳了一聲,為小女鬼打圓場道:“薑小友這是性子開朗樂觀,你該學學人家,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保持積極的心態。”

除父子之外的彆人:“……”所以這隻大龍也沒有發現那是鬼修的口癖。

慕遊一臉恍惚:“我後悔了,我是真的後悔了,當初就不該被男色衝昏了大腦。如果時間能倒流,我絕不會再以貌取人,我一定要挑一個擁有大智慧的――美!男!子!”

除一家三口之外的彆人:“……”

梅雪衣忍不住輕輕抬手拽了拽衛今朝的衣袖。

“陛下……”她欲言又止。

他垂下頭,一雙黑眸望下來時,忽然就贈了她漫天繁星。

“嗯?”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梅雪衣麵露糾結。

“隻管問。知無不言。”男人聲線低啞深沉,君王一諾千金。

“前世,你不也是鬼修麼?你也嘻嘻嘻?”梅雪衣語聲幽幽。

衛今朝深吸一口氣:“……”

半晌,他認真解釋:“每個鬼修排解心頭鬱火的方式是不一樣的。”

“那陛下是?”

衛今朝眸光微閃,淡定地轉開了眼睛:“孤,不形於色。”

嘖,都稱孤道寡了,肯定有鬼!梅雪衣抿起唇,睜大眼睛,求知若渴地望著他的側顏,搖他的袖子。

“陛下……陛下……”

衛今朝郎心如鐵,根本不理她。

“那我能不能再問陛下一個另外的問題?”

他十分淡定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聽故事。乖。”

溫柔多情得像一個變態殺人凶手。

好像她再多說一個字,他就會捏住她的鼻子,把她這麼活活捂死在懷裡。

梅雪衣隻好轉動眼珠,望向那一家子活寶。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薑心宜束腰帶軟軟地環在慕龍龍的肩膀上,語氣無奈:“後來怎麼樣了?嘻…死了?”

機智的小女鬼生生把‘嘻’給硬拗成了‘死’。

慕龍龍搖搖頭:“我壯著膽子吼了它之後,它定是怕了我,沒再逼我看它。”

梅雪衣眼角抽搐,要不是嘴被衛今朝捂著,她一定得插上一句話。

慕遊完全不給自家兒子留麵子:“就你吼出那句‘不敢看,死也不敢看’?它就怕了你?”

慕龍龍眼淚汪汪:“娘!”

老娘揮了揮手:“繼續繼續,當我沒說。”

慕龍龍:“連你都笑話我!你們個個都笑話我!”

是個男人,現在就得閉緊嘴巴,再不告訴他們半個字!

氣!氣死了!

很有骨氣和傲氣的慕龍龍喘了兩口氣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已被黃沙埋了半截,立刻就泄了氣:“後來它不逼我看它,但是把我帶到了更加恐怖的地方。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你們明白吧?好絕望的!它還在我後麵笑,一直一直笑,笑著說什麼讓我知道死了之後是什麼滋味。”

梅雪衣輕輕歎了一口氣,心想,這般看來,傻娃子怕黑怕鬼倒是情有可原。

畢竟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隻是個五歲的孩子啊。說不定就是那時候給嚇傻了。

慕龍龍顫抖著唇:“在一片黑暗裡待了很久很久很久,我覺得我都已經死了,就像一個幽魂,沒著沒落地懸浮著,永遠沒有儘頭。那種孤獨的感覺好難受哇!”

“但是!”他大聲咆哮,“我沒有想到還有更可怕的哇!那種鬼,好可怕好可怕的鬼,不是心宜這種,而是那種!那種你們知道嗎!閉著眼睛都能看得見的那種!我不睜眼睛,它們就自己跑到我眼皮上!什麼樣的鬼都有!”

“我就快要嚇死的時候,把我抓來的那個東西問我,是要閉著眼睛看儘天下惡鬼呢,還是要睜開眼睛看一看它?”

慕遊歎息著,探出手,輕輕撫著兒子的額發:“娘和爹都在,不要害怕。”

激動的慕龍龍沒有聽出這句話哪裡不對,他往下撇著唇角,緊閉著雙眼,一鼓作氣全說了出來:“我沒辦法,就睜開了眼睛,然後就、就看見它了!”

傻娃子唇色慘白,哆嗦得厲害:“它,它沒有臉!一蓬頭發底下,就是一片光溜溜的……沒有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什麼都沒有,像個圓溜溜的白石頭!它就這麼‘看’著我,我也看著它,沒看兩眼我就暈過去了!後來我醒過來,一直不記得這個夢,就是特彆怕黑和怕鬼。”

幽冥鬼域、披頭散發、青白陳舊的袍子、黑長的指甲白慘慘的手,臉上沒有五官……

梅雪衣愣愣地回味了片刻,忽然‘嘩’一下坐直了身體,震驚偏頭,與衛今朝對視。

她驚濤駭浪:“守界人!”

他古井無波:“守界人。”

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