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相擁(1 / 2)

這具古屍和慕遊一樣穿著白衣, 身量不高,骨骼纖秀,像個溫潤體弱的讀書郎。

五官生得極好, 淺棕色的眼睛靜靜望過來,帶著些陰詭的死氣。

在古戰場的陣眼中,梅雪衣曾與他打過一次交道,此刻見這古屍真的找上門來, 胸腔中隱隱懸了許久的那顆心臟終於落到了實地。她不禁暗暗慶幸, 幸好方才在慕遊那裡聽說了陳年舊秘, 否則這古屍冷不丁找上門來, 她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是來找玉佩的吧?”梅雪衣鎮定地退了一步, “請先聽我一言。”

古屍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她,垂在長袖中的右手極慢極慢地抬起來。

梅雪衣快速說道:“我會將玉佩原物奉還, 並且我還找到了另一半玉佩的主人――你一定想知道她的情況, 對不對?”

沒想到的是,聽了她的話之後, 古屍竟完全沒有反應,依舊慢吞吞地揚袖,白袖中探出一隻完全沒有血色的手, 直直衝著她的脖頸扼過來。

梅雪衣心臟微沉, 足底湧起了冰冷的寒意。

她想要後退,卻發現腳下的白玉磚不知何時竟變成了流沙,雙足陷進了流沙中,用儘全力也掙脫不出。

脖頸忽然一緊,一口氣不上不下地懸在胸腔, 憋出一陣嗆意,然而頸部被牢牢鉗住, 咳不出,疼痛難耐。

這是一隻死人的手。冰冷僵硬。扼在頸上,像死木和風化的石頭。

她下意識地大口吸氣,帶著檀香味道的空氣無法進入肺部,盤桓在鼻道裡,熏得她兩眼發黑。

隻那麼一瞬,她便聽到頸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古屍依舊麵目平靜,雙目空洞地注視著前方,無喜無悲。

它不是來取玉佩,而是來殺她!它沒有情緒,也不會和她講道理。

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她原以為古屍會很在意玉佩和慕遊母女,孰料它根本不管不顧,沒有半點想要認親的意思。

梅雪衣在神念中疾疾呼喚她的龍。

她和慕遊說話的時候,把化成壁虎大小的熔岩巨龍派到宮殿頂上去放風,它就在殿頂,隻要弄出一點動靜,摘星台上的衛今朝便能第一時間察覺。

不料,釋放神念竟然絲毫也沒有感應。

梅雪衣心頭冰涼――這古屍幻作慕遊走進來時,已用結界封住了這間宮殿!

它是怎麼做到的?!

她抬起右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唇間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吸!”

吸力暴湧而至。

這一次的感受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清晰地感覺到這具古屍中蘊藏了龐大恐怖的靈氣,就像開閘放水一般,朝著她奔湧而來。

來不及!

不等她把它抽成一具乾屍,它便能扼斷她的頸骨!

心臟在胸腔瘋狂撞擊,腦袋、嘴唇、舌、喉,處處都像是有鈍刀子在切割,命懸一線。

她發了狠,抬起另一隻手,死死掐住對方的腕。

“……吸!”

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稍微湊近了一些,在梅雪衣漸漸暗下去的視野中忽明忽滅。

‘衛今朝……衛今朝……衛今朝!’

她不是在呼喚他救命,而是以他為執念,將即將渙散的意誌強行拉回來,哪怕身死,執念亦不會泯滅。

為他做鬼又如何!成了鬼,倒好與他雙宿雙棲。

在此之前,她會拚儘全力儘可能地削弱敵人的力量。

她的唇角浮起了詭笑,手中吸力驀然暴增數倍!

同歸於儘,玉石俱焚。

血液在耳畔鼓噪,如雷鳴一般,嘴唇炸開了一道道血口子,她的指尖狠狠掐進了古屍那鐵樹皮一樣的皮膚裡麵,死也不會放手!

“轟――轟――”

昏暗的視野之中,忽然湧入了鋪天蓋地的碧幽冷火。

“嘩……”

耳畔一清,像是從水中被人拖上了岸。

古屍用來封鎖朝暮宮的結界破了。

它那雙毫無波瀾的淡棕色眼睛終於緩緩動了一動,在幽冥鬼火燎上它的脊背之前,疾疾鬆手後撤。

“想走?遲了!”她的聲音嘶啞得就像磨劍的砂紙。

她仍舊攥著它的手腕,那股澎湃吸力製約著它,讓它無法輕易掙脫。

高手相爭,隻在毫厘,耽擱的片刻,陰森的幽冥火已卷上它的軀體。

梅雪衣鬆手後退,古屍頃刻便成了一個碧綠的火人。

幽幽冷火騰起,溫雅雋秀的麵容隱在綠焰後方,一雙眼睛平靜得令人心驚。

它開始融化,麵孔變得扭曲,像麵人一樣淌向下方,拉扯之間,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臉。

不過隻持續了一瞬。下一瞬,冥火厲嘯,古屍灰飛煙滅,連一絲塵埃都沒有剩下。

倒是比想象中死得更容易許多。

梅雪衣脫力跌倒。

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嗆得淚眼模糊。

口中絲絲縷縷地湧出腥甜,竟是爬起來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真狼狽啊,凡人這般孱弱,留這副軀殼又有何用?’咳嗽間歇,她怔怔地想著。

念頭剛一動,便見幽火凝成了衛今朝的身影。

他顯然情緒不穩,每一根發絲都在劇烈搖晃,眼睛裡滿滿都是暴戾的怒氣。

他盯著她,雙手探出來想扶她,卻又顫抖著縮了回去。

黑眸之中溢滿了痛苦,隱隱還有殘留的驚駭恐懼。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出了事……

他是個心誌極為堅韌的人,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脆弱。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就是他的軟肋,是他最致命的弱點。

“陛下……我沒事。”她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頃刻粉碎,努力坐直了身體,衝他揚起笑臉,“我好好的。”

興許是他長得過分好看,她感覺到嘴角不受控製地流出一溜兒口水。

梅雪衣:“……”

震驚又尷尬地疾疾抬手一擦,發現手背上赫然印了一道刺目血痕。

“陛下!”她嘶啞的聲音帶著顫意,“你先冷靜,不要衝動,我覺得我暫時還死不了……就算死了,也還是可以變成鬼的對吧……咳咳!你彆著急!”

他心疼又無奈地歎息一聲:“傷到舌頭所以流血,死不了。”

梅雪衣:“……哦。”

從口腔到肺部,到處都火辣辣地疼痛得厲害,她難以分辨究竟傷到了哪裡。

“陛下……”她弱弱地看著他,“你就讓我這麼一直在地上坐著嗎?”

衛今朝張了張口,伸手又縮回,竟是露出了少許茫然為難的神色。

關心則亂,向來運籌帷幄、成熟穩重的衛王,在這一刻竟是流露出了少許青澀情態。他無法觸碰她,腦子裡想著要扶她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做。一時之間,竟像無頭蒼蠅一般,拿不出個章程來。

梅雪衣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禁心尖微顫,湧起甜絲絲的暖流。

她自己爬了起來,費力地挪出十幾步,一頭栽進了白玉榻。嗆咳兩聲之後,她像一隻四腳朝天的甲殼蟲一樣,艱難地翻了個了滾,勉強把自己給躺規整了。

衛今朝飄到了床榻旁邊,目光複雜地注視著她。

“陛下……”她衝著他緩緩眨眼,“這種時刻,陛下不是該速速傳禦醫過來嗎?順便再衝著人家大吼一聲――‘她若死了,我要你們通通陪葬’!”

此刻她嗓音沙啞,模仿得惟妙惟肖。

衛今朝嘴角微微抽搐:“嗓子都壞了,就閉嘴歇息吧。”

他眉目沉凝,身上驀地掠出一道幻影,倏而消失在門外。他用分-身去叫人了。

梅雪衣並沒有閉嘴,她伸出手作勢要拉他的衣裳,害得他疾疾退了兩步,狼狽又心驚地盯著她:“王後,彆亂碰!”

活像個被紈絝調戲的良家少女。

“那你離我近些,我要和你說話。”她用氣音道,“陛下,我嚇壞了,想聽你的聲音,你要好生安慰我才是。”

衛今朝歎了口氣,失笑:“王後,倒是你在安慰我。”

梅雪衣被識穿,便坦坦蕩蕩地道:“陛下一笑我便放心了。你知道我此刻最擔心什麼嗎?”

“什麼?”

“擔心一會兒吃不上我惦記了數日的烤五花肉……”梅雪衣哀哀地看著他,“陛下,無論如何,多少讓我嘗一口味道好嗎?”

衛今朝:“……”這一下,心頭那團陰鬱的黑雲算是散得徹徹底底了。

梅雪衣打量著他的臉色,見他回複如常,便說起了方才的事情:“陛下,此事我總覺得有些詭異,這古屍為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這裡,還能用結界封了我的宮殿……”

“此人生前是魔尊,大約是些魔修秘術。”衛今朝斂下新湧起的殺意,“無事,我從此再不會離你半步。”

方才那一瞬,當真是驚心魂魄,險些令他凶性大發。

說話之時,他放出去的幻影將慕遊等人召了過來。

“王後!”慕遊駭然,“怎弄成了這樣!”

梅雪衣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以為被掐了一下不會影響外貌,壓根沒想要照一照鏡子。

慕遊疾步上前,倒吸著涼氣,仔細檢查梅雪衣頸間青紫的指痕。

“還好,隻是皮肉傷。小龍,我給你備的丹藥沒用完吧?”慕遊頭也沒回,朝著身後的慕龍龍伸出一隻手。

慕龍龍飛快地從乾坤袋中掏出一隻又一隻玉瓶。

“生死人肉白骨丸、大羅金仙回春散、閻王手裡奪命丹……娘,吃哪個?”

梅雪衣眼角一通亂跳。

慕遊不耐煩地劈手奪過來:“全部!”

她拔開瓶塞,一股腦兒喂給梅雪衣。

梅雪衣噎得眼冒金星,她求救地望向衛今朝,衝著他可憐兮兮地使眼色,卻見此人鐵石心腸,根本不為所動。

塞了滿腹靈丹妙藥之後,慕遊扶她坐正,手掌貼著後心渡入靈氣,替她克化了藥力。

傷處被清涼的靈息包裹浸潤,不消多時,那些火辣辣的疼痛便一點一點消散了,周身懶懶洋洋,像是泡在溫水裡麵。

梅雪衣軟軟倚在靠枕上,雖然虛弱,但也不願耽誤正事,氣若遊絲地對慕遊說道:“方才我們的猜測可能有誤……”

慕遊怪異地看著她:“王後,說話這麼小聲乾嘛?”

梅雪衣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她都重傷不下火線了,慕遊這個大老粗居然絲毫也不懂得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