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過謝臨雲或許真的非常厲害,也想過兩人交手,他應該能獲得一些從前沒有的樂趣,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比他想象中厲害太多了,以至於交手下來,完全是一邊倒的境地,直接跨過樂趣,成了恐懼。
是的,恐懼。
玉羅刹從小天賦絕頂,這幾年又縱橫西域無敵手,早就不知恐懼為何物了,可方才謝臨雲最後一槍出現的時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死亡氣息。
他知道,假如這位新晉的天下第一想要他的命,不是什麼很難做到的事,但最終她隻是刺穿了他的肩膀。
……
歐陽夫人得知自己兄長夜闖洞庭的消息,已是第二日的事了。
她完全沒想到,在她眼裡深不可測的兄長,居然會這麼簡單敗下陣來。
“怎麼辦?”她問歐陽鋒,“謝……湖主她會不會治我的罪啊!”
歐陽鋒翻白眼:“你問我我問誰?”
謝臨雲其實並沒有要拿這事跟他倆算賬的意思,一來是歐陽夫人無非是在離開西域前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這無可厚非,二來是玉羅刹似乎真的不太在乎這個妹妹的死活,說不是為她來的,就不是為她來的,哪怕歐陽夫人主動托人求見,他也沒見。
謝臨雲:“……”這什麼塑料兄妹?
“我之前聽你說,他發現你潛伏在白駝山莊便出手與你打了一場,最後做下約定,還以為他挺在乎這個妹妹的呢。”謝臨雲對無名吐槽。
“那肯定不是因為這個。”無名解釋,“白駝山位於天山和昆侖山之間,地勢非常好,歐陽一脈又積攢了多年的家學淵源,在西域是不容小覷的一股勢力,他那時出手逼我離開,主要還是擔心我哪天動個手指,直接把白駝山占了,影響到他稱霸西域罷了。”
謝臨雲恍然:“原來是這樣。”
無名繼續:“不過他掂不清自己的斤兩,跑到洞庭來自尋死路,怕是也難實現他的目標了。”
謝臨雲轉著手裡的紅槍,道:“話不能這麼說,我又沒要他的命,那一槍隻能算是對他不請自來還非要裝逼的懲戒。”
無名:“?”裝逼是什麼?
算了這不重要,無名嘖了一聲,接著試探道:“所以湖主的意思是,這事了了?您不計較了?”
謝臨雲:“都說了我很和平的,他不惹我我哪來的空搭理他,經此一役,他以後應該也不敢惹我了吧。”
無名頓感遺憾,他其實很希望玉羅刹跟自己一樣被封了內力留在此處,體會一下在天下第一手底下討生活的心酸,可聽謝臨雲的意思,她似乎沒打算留玉羅刹在洞庭為自己所用?
然而令無名沒想到的是,謝臨雲沒這個打算,玉羅刹卻大有一派不走的架勢。
得知他接了謝臨雲的命令在籌備洞庭爭霸賽,玉羅刹甚至還主動表示可以幫忙。
無名:“???”
“你能幫什麼忙?”無名十分警覺,“我警告你,你不要打什麼歪主意,九陰真經一直在湖主手裡,你奪不了的。”
玉羅刹嗤笑一聲道:“我對那東西半點興趣都無。”
玉羅刹這個人,對所謂的江湖先賢,向來持嗤之以鼻的態度,在遇到謝臨雲之前,他也從不覺得這世上能有人勝過他。
所以這句對九陰真經半點興趣都無,其實是實話。
無名想了想他的性格,姑且信了,但還是覺得他忽然這麼“主動幫忙”,必定有所圖謀。
玉羅刹也不費力說服他,直接去找了謝臨雲,說是為表歉意,可以為她在籌備的事提供財力和人力上的支持。
謝臨雲:“……你要給我送錢?”
玉羅刹摸摸下巴,笑著道:“也可以這麼解釋吧,權當是向謝湖主賠個不是,畢竟之前那件事,原屬我不懂規矩。”
謝臨雲直覺憑這個人的行事作風,不該是會說這種話的人,便沒有立即答應下來,而是含糊地表示她得好好想想。
“反正前期籌備很麻煩,這事還早著呢。”她說。
“可江湖上關於九陰真經出世的傳言,已日漸多了。”玉羅刹道,“我此來中原,路上便聽了不少。”
這是實話,謝臨雲也知道,因為半個月前,百曉生來過信,信上也提了這事。
玉羅刹語氣篤定地繼續:“我那位老朋友是個厲害人物,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我相信世上沒有他做不了的事,但他缺人手。”
他隻在洞庭待了區區幾日,就已經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太缺能幫他妥善處理各種俗務的手下了,可以說偌大一個洞庭,幾乎就是靠他一個人撐起來的,他甚至也沒時間培養手下,隻能萬事親力親為。”玉羅刹說到這停頓了一下,“但這樣的手下,我卻有不少。”
謝臨雲還沒來得及對他的高談闊論發表評價,身後的林間,黃藥師的簫聲停了。
他走了出來,在她開口之前,先一步道:“玉先生這話,全不似出自一個找上門來的手下敗將之口,聽著倒像阿雲的交心至友說的。”
玉羅刹昨天剛從無名那知道黃藥師在洞庭的地位,見他出來,還一開口就是如此嘲弄的一句話,也斟酌了一下該如何應對。
不過黃藥師沒停頓太久,他走到謝臨雲身旁站定後,便繼續道:“玉先生將事情看得這般明白,為何就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對洞庭和阿雲都有所圖,所以與其說是想賠禮道歉,倒不如說是想借此機會同阿雲攀上關係。
“畢竟兵器譜第一和洞庭湖之主的名頭在江湖上可好用得很,哪怕到了西域,一樣有人買賬。
“你積攢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意在成為西域霸主,如今靈鷲宮隱世,明教青黃不接,白駝山敗了氣候,正是你起勢的好時機,但你並無家族根基,很多事做起來並不方便,所以你就想到了與洞庭搭上關係。”
玉羅刹隻聽到一半,就眯起了眼,聽到最後,麵上的笑意斂了大半,唇線緊抿,叫人難以瞧出喜怒。
正如脫了衣服遊街示眾是一項很殘忍的懲罰一樣,世上也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想法被彆人分毫不差地擺出來,尤其玉羅刹從前還是個頂張狂的人物。
可黃藥師說得太精準了,精準到他甚至沒法信口扯一些鬼話來否認。
最重要的是,謝臨雲和黃藥師關係親近,聽完黃藥師的話,也已想通了其中關鍵。
玉羅刹權衡片刻,最終大方點頭:“是,我想與謝湖主合作。”
“我對九陰真經無意,也敬畏謝湖主的槍法,這回我吃了苦頭,之後如何敢暗中圖謀不軌?我隻是想合作罷了,雙方各取所需。”
謝臨雲:“如果合作,你在西域行事,是打算如何用我的名頭?”
玉羅刹沉吟片刻,道:“朋友關係在江湖中極不牢靠,倘若謝湖主不介意,我想借親屬之名。”
這話說得有夠直接,搞得謝臨雲無語了一陣,甚至想誇他一句真他媽敢想的。
再看黃藥師,對玉羅刹的發言毫不驚訝,見她不語,便麵不改色地接口道:“親屬之間,尚有歐陽兄弟這等例子,倒不如乾脆一點,說你是阿雲的手下。”
玉羅刹:“……”這小子真的很難對付。
謝臨雲也:“……”我好說歹說把人哄回來是對的。
“隻是一個名頭而已,玉先生不會連這點名頭都舍不得罷?”黃藥師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想不想儘快當上西域霸主,權看玉先生自己如何選擇。”
玉羅刹咬牙切齒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點頭答應了下來。
但他有個要求,將來他在西域的勢力,謝臨雲不能乾涉太多。
謝臨雲驚了:“你真當我稀罕那塊地盤啊?”
玉羅刹再度:“……”行行行,要麼沙漠要麼雪山,是入不了您的眼。
交易達成,玉羅刹便立刻行動起來,給自己的手下傳了信。
這也就意味著,他還得繼續在洞庭住著。
鑒於大家的關係已經是合作夥伴,謝臨雲也不好趕他走,隻能讓人把他的起居處安排到湖中彆的島上,沒事彆在自己麵前晃悠。
玉羅刹也很識相,住下之後,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繞路去另一側上君山島,研究黃藥師布下的桃花陣。
他在武功上的天賦足以證明他的聰明,這聰明也多少帶到了對奇門陣法的認識上。
連著研究了幾日後,他就大概搞明白了基本原理,而後開始用各種不借輕功和蠻力的方法嘗試破陣。
謝臨雲一開始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她練完槍,忽聽得後方傳來一陣巨物倒地的聲響,才陡然意識到,這個人真的很能搞破壞。
之後她過去一看,發現他按某種路線,一連擊斷了大概十五六棵桃樹。
他還頗自得:“隻要同時打斷這幾株,這個子陣的效果便大減。”
謝臨雲:“……你再隨便斷樹,彆怪我出槍。”
玉羅刹理由充足:“陣法設出來,總有薄弱的地方,我把它揪出來,不是正方便謝湖主改進麼?”
謝臨雲:“……”
玉羅刹噢了一聲,好似想起了什麼,道:“無名說過,這桃花陣是黃公子的手筆,那改進一事,大約還是得麻煩他。”
事實上,謝臨雲之所以這麼火大,也就是因為她不想黃藥師繼續為這個勞心勞力。
計算是非常費神費腦的事,他還小呢!
說白了江湖上有幾個人武功智商都到玉羅刹這水平的?改進個毛啊!
當天傍晚,她把這件事告訴黃藥師,問他如果在原地重新植上是不是就和之前一樣了?
黃藥師素來高傲,得知此事,哪肯隻重新植上那麼簡單,當即表示既如此,他就重新設計一番。
“哎,你不要跟他鬥氣嘛,重新設計你又得吃飯睡覺都想著這事,多累啊。”謝臨雲試圖勸他,“獨孤閉關了,朝英要教徒弟,你還繼續去忙這個,我多無聊呀。”
黃藥師聽聞此言,忍不住偏頭看了她一眼,發覺她此刻的眼神跟求著自己給她下一次廚時一樣期期艾艾。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還從裡麵嘗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纏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