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玉羅刹在桃花林中的走動, 他散出的白霧也愈發多了。
不過與此同時, 他自然也發現了這片桃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畢竟像他這樣的高手,在登島之前,對這座島的大小就大概有了數。
現在他走了這麼久, 眼前所見還是漫無邊際的桃樹, 他若再覺察不出不對,那實在愧為一名高手。
和謝臨雲之前想的一樣, 大部分人在碰上這麼一座仿佛走不到儘頭的桃花林,能想到的第一個破障辦法,就是提氣掠至上方,換一個角度仔細觀察。
玉羅刹也不例外。
他發現不對勁後, 便迅速收斂氣息,原地停住。
那白霧順應他的動作而動, 他一停, 它們的流動便也滯澀了一瞬。
下一瞬,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陡然從林中升起, 速度比謝臨雲先前見過的所謂高手都要快, 甚至包括在洛陽打過幾日交道的靈鷲宮主李枝綾。
“這輕功是不錯。”謝臨雲難得誇了人一句。
無名聞言,剛想點頭表示讚同, 順便向她講解一下他知道的玉羅刹出手習慣,但話才到嘴邊未出口, 她就提著槍朝玉羅刹過去了。
無名:“???”
等等, 一句都不說就要打嗎?太猛了吧!
他心下驚訝, 但並未表達什麼質疑, 而是把話吞回去,乖乖看向了謝臨雲追去的方向。
相比他,玉羅刹的驚訝隻多不少。
清輝漫天,月色正好。
謝臨雲手執小紅槍,一路踩著梢頂,踏風而去,動作間衣袂翻飛,竟是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也不曾驚擾任何一株桃樹。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三十尺,二十尺,十尺,五尺,二尺——
眼見謝臨雲始終沒有減速的意思,手裡那杆槍寒光凜凜,玉羅刹罕見地心中一緊,右腳稍動,退了半步有餘。
這半步落地,謝臨雲才像一片驟然被截停的落葉,穩穩地站到了玉羅刹麵前。
西域人因血統與中原有異,本就更容易生得高大,玉羅刹便是一個十分出挑的例子,謝臨雲一站定,便直觀地體會到了自己比他矮了多少。
但英雄不論身形長短,何況她作為此間主人,麵對這麼一個裝逼犯,怎麼也不可能氣短。
目光相交一瞬後,是玉羅刹先開了口。
玉羅刹似笑非笑道:“瞧謝湖主的模樣,似是一早預料到了我會來。”
謝臨雲實話實說:“其實我本來真的忘了。”關鍵是沒把你這種級彆的對手放在心上。
“但你來都來了,我總得來會一會你。”
玉羅刹大約沒想到她會半點麵子都不給,聽到她的回應,還愣了一下,愣過之後,他不知怎的,居然朗聲大笑起來。
謝臨雲:“?”我在放狠話,你笑什麼?
玉羅刹道:“江湖傳言謝湖主武功蓋世美貌無雙,今日一見,我卻覺得傳言有誤,謝湖主最值得稱道的,還是人妙。”
這什麼意思?誇她有意思嗎?算了吧,謝臨雲心想,有意思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用來橫行江湖,還是武功蓋世比較重要!
不過話說回來,玉羅刹這種一過來就四散白霧的裝逼犯,居然不是高冷的性子,反倒十分話嘮,也叫她頗沒想到。
“我知道你是為什麼來的。”謝臨雲道,“但你妹妹與她小叔合謀殺害你妹夫,兩個人還都好死不死地撞到了我手裡,我斷沒有放人的道理。”
按謝臨雲對江湖規矩的理解,話說到這份上,接下來大家就該敞開懷抱放手打架了。
結果玉羅刹聽完,卻毫不猶豫否認道:“誰說我是為他們兩個來的?”
謝臨雲:“……?”不是嗎?
玉羅刹:“我分明是為見謝湖主來的。”
謝臨雲:“……”你妹聽到大概也許可能會氣死吧。
玉羅刹還嫌不夠,當著她的麵,把自己原本隻是打算讓手下隨便找找的事說了一遍。
整個過程裡,他既沒有問責她為何要帶走他的妹妹,也沒有提任何關於他妹妹的請求。
謝臨雲聽下來,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問題——
“那還打嗎?”
玉羅刹掃了她手中的小紅槍一眼,語氣自信道:“倘若謝湖主願意賜教,玉某自然虛心聆聽。”
謝臨雲:“……”一個西域人,用詞倒是比她這個土生土長中原人更文雅。
好在她也不太在乎這些,得到了他還是想打架的這個答案後,就毫不猶豫出了槍。
謝臨雲的第一槍是極克製的一槍,甚至隻用了兩成力道,還給了玉羅刹退讓的餘裕。
但她不是想放水,她隻是算準了在這一槍下,他隻能一路後退,退至桃花林外。這樣一來她追過去出第二槍,就能避免傷到他們腳下的桃樹。
謝臨雲常被無名和百曉生背後吐槽是一位很不知人間疾苦的一方勢力之主,花錢如流水,幾千兩花出去,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其實不是的,之前買桃樹時,她讓無名一切按黃藥師吩咐辦,隻是因為她知道憑黃藥師的性格,一定會在能做範圍之內把一件事做到最好。
所以配合他的要求,也就等於在為這座大桃花陣出力。
但現在陣法已成,哪怕她知道倒個一兩棵樹礙不了什麼事,她也本能地想維護其完整。
她一□□出,把玉羅刹逼得連連退後。
他輕功雖好,但在這種關頭上,到底無法徹底控製自己的動作發出的動靜。
因此一槍未畢,桃林上方便想起了草木搖晃時發出的瑟瑟聲。
待那瑟瑟聲停歇下來,玉羅刹人已在林外,而她也出了第二槍。
說起來,這第二槍並不在原先的燎原槍法中,是她住在終南山上時,觀雲海霧湧和落日霞光悟出來的,今天算是第一次用在實戰之中。
玉羅刹在她翻轉手腕的那一刹就敏銳地察覺到,這一招比之前那一招來得簡單,但簡單之中,又似蘊含了更多的東西。
玉羅刹本能地抬手去擋,他知道光靠避是避不開的,隻能以攻代守,才能在這番山雨之勢中找到一絲生機。
謝臨雲用槍,他手上卻沒有兵刃,如果要擋,隻能用手。
放在一般的武林比武裡,這多少有點以大欺小,可謝臨雲瞧他自信十足的模樣,便懶得顧那麼多了。
第二槍餘韻未過,她就立刻變換身法,虛晃一招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好方便自己第三次出槍。
相比她,玉羅刹的反應速度,委實稱不上快。
但他勝在從前在大漠裡戰鬥經驗豐富,此刻光是憑借本能,就能多少猜出一些謝臨雲的攻勢。
然而謝臨雲最不怕的就是變化,燎原槍法有百擊之變,她早已爛熟於心。
兩人在桃林外連續過招,幾乎每一招都能讓許多高手看得雲裡霧裡。
而他們唯一的觀眾無名,在反應了幾句話的時間後,終於想起來要出林繼續觀看了。
他也不怕玉羅刹認出自己後對自己加以嘲笑,因為他覺得玉羅刹既然已經送上門來,之後能抽身而退才是怪事,而且多半最後比他還慘!
懷著這種看昔日對手吃癟的心情,無名看向玉羅刹的時候,其實頗幸災樂禍。
玉羅刹被目不暇接的槍影包圍,一開始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注意彆處,直到聽到從空中傳來的雕鳴聲,整座君山島從沉睡裡醒來,燈火一盞盞亮起,他才在一次側身避讓中,朝無名的方向瞥了一眼。
無名察覺到這一眼,還抬手與他打了個招呼:“玉老弟,好久不見了啊。”
玉羅刹:“??!”
此時,謝臨雲的槍也再不克製地抵住了他的脖頸,情勢過於危急,他顧不得那麼多,本能地要使出自己保命的功夫來。
須臾之間,掌間袖中,又盈滿了白霧,開始為他遮擋。
這一回因不在林中,白霧更多地在往他背後湖水方向處飄散,硬生生將一個晴月夜推至煙水朦朧之境。
謝臨雲的人和槍都被裹在其中,讓匆匆醒來,從林內追出來的諸多好奇人更加好奇,到底是什麼情況?
無名簡單地跟他們解釋了下,又讓他們不用擔憂。
“現在和湖主打的那位,武功和我差不多,湖主必勝無疑。”
話音剛落,眼前濃厚的白霧忽然劇烈地從中間開始抖動起來,恍若正在醞釀一場爆炸。
一片寒光裡,最先挑破包圍,讓人屏息凝神的,還是謝臨雲手中的小紅槍。
她動作很慢很慢,但每往前推半寸,就讓那些白霧抖動得更厲害三分!
到最後,那些代表玉羅刹出現的白霧,反倒對她俯首帖耳,順著她的槍尖一道在空氣中炸開,發出難以用言語簡單形容的聲響。
無名隻聽到玉羅刹悶哼了一聲,似是相當痛苦,又似是不敢相信,定睛仔細望去,隻見那柄曾令他想起就發寒的槍已經刺入玉羅刹的右肩。
……這位置,完全和當初的他傷得一模一樣。
無名嘴角一抽,心道湖主真的有夠惡趣味的,但麵上完全不表,甚至還側首向跑出來的其餘人道:“看吧,我沒說錯。”
謝臨雲則慢悠悠收了槍,打量了一下因這一槍被攪亂內息的玉羅刹,道:“雖然你說你不是為你妹妹和她小叔來的,但洞庭是我的地盤,我不設護衛,不意味著你可以不請自來直接上島,這一槍你挨得不冤。”
玉羅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