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得知了這個好消息,之後一直到出門,謝臨雲都維持著不錯的心情。
阿飛那邊,她也親自去問過,得到了這小子願意同行的準話。
為此,獨孤求敗還特地謝了謝她:“難為湖主樂意帶他去見見世麵。”
謝臨雲擺手:“我帶你徒弟出去,你替我看家,公平得很。”
獨孤求敗聞言,朗聲大笑起來,喝完了杯中的桃花釀,末了祝她此行順利,求得心中所求。
他沒有點破這個所求究竟是什麼,但謝臨雲知道,他應該是明白她為何要走這一趟的。
四月初,謝臨雲帶上阿飛,離開洞庭去了江南。
令她沒想到的是,之前無名跟她提過幾回的那位朱先生,竟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仿造出了與怒蛟幫一樣的船交差了。
或者說得更準確些,是徹底吃透了那艘船的結構,然後手把手教給了洞庭的人。
謝臨雲走的時候,他也正好來辭行,最後還非常不客氣地表示要蹭她的馬車回家。
“反正你是要去江南,我也要回江南,捎我一程也沒什麼吧?”他理由充足。
“……你家住何處?”謝臨雲想到他為洞庭帶來了新財路,還是給了他麵子。
“謝湖主往江南走,到了嘉興將我放下便好。”一上馬車,這位天下第一船匠就占了最舒服的那張塌,“可算把欠那小子的情還完了。”
後半句說得口齒不清又幽微,但謝臨雲還是聽清了。
她怔了怔,到底沒忍住問道:“不知朱先生欠了什麼情?”
朱先生躺在軟塌上,哼唧了兩聲才道:“黃藥師那小子,教了我故交後人武功。”
謝臨雲:“……然後要求您來洞庭造船?”
“不,造船本就是我的愛好。”朱先生解釋,“但我這人懶散慣了,要不是欠了他人情,我絕不會為造船出這麼遠的門。”
謝臨雲一時無言,心想這脾氣還真是有夠怪的,真不愧是黃藥師的鄰居。
說來奇怪,在她和黃藥師結伴同行的那些日子裡,她從未好奇過黃藥師的過去。
但如今對著他的鄰居,她反倒忍不住在意起來。
可她最終什麼都沒有再問。
馬車行了一個半月,才穿過廬州抵達江南地界。
五月中旬的江南尚在雨季,還是那種一下就恨不得把街道淹起來的瓢潑大雨。
可能是因為雨大,也可能是因為到了江南就意味著快見到黃藥師了,謝臨雲久違地有些煩躁。
等到了嘉興,這種煩躁更是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朱先生已經自行回家去了,而按照路上的約定,到了江南後,阿飛也要自己遊曆闖蕩去,她則獨自去做她要做的事。
於是入了城門後,謝臨雲提議分彆之前先吃一頓飯。
“爭霸會上的洪少幫主你還記得嗎?他以前跟我說起過,嘉興南湖的魚十分鮮美,咱們去試試吧。”謝臨雲說。
“聽湖主的。”阿飛依舊乖巧。
兩人遂往酒樓林立的南湖方向去。
謝臨雲是第一次來江南,也不知哪家的味道更好,隻能挑一個看上去最門庭若市的進去。
吃飯期間,她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荷包,拿出一半的銀票給阿飛讓他收著。
阿飛非常緊張:“我用不上那麼多——”
“那也收著,出門在外,還是有點錢傍身為好,我不擔心你的武功和劍術,但你遊曆江湖,總有用錢的時候。”謝臨雲一邊說一邊把銀票推過去,“還有,我知你想磨煉自己的劍術,但武學之道學無止境,天下能人無數,倘若真碰上什麼厲害角色,你也勿要硬拚,你年紀還小,將來有的是機會進步。”
話說到這份上,阿飛隻好接過。
謝臨雲坐在他對麵,看著他風卷殘雲般掃完了桌上的飯菜,才再度開口道:“行了,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去吧,這兒的賬一會兒我結。”
阿飛垂著眼,沒有立刻動,似有些遲疑。
謝臨雲便笑著重複了一遍:“去吧,讓天下人看看你的劍。”
最後這句話可算起了點作用,阿飛終於乖乖起身下了酒樓。
謝臨雲坐在原處目送他離開,一時頗有一種送孩子進高考考場的感覺。
為著這股於她而言十分奇妙且罕見的感覺,阿飛下了樓後,她還特地站起來,朝窗外的街道望了下去。
玄衣少年腰間懸劍穿過人群,步速極快。
一切都很順利和諧,但謝臨雲卻皺起了眉。
她眼力好,哪怕隔著一整層樓,也清楚地看見了阿飛進入人群的時候,與他擦肩而過的一個小孩伸手摸向了他腰間的荷包,動作隱蔽,堪稱她平生僅見。
謝臨雲:“……”
幸好阿飛也不是那種毫無警覺的少年,他也察覺到了從腰間傳來的細微動靜,一個旋身避過了那雙手。
那小孩見自己被發現了,當即意識到自己挑錯了下手對象,轉身就要跑。
可一個小孩怎麼可能跑得過阿飛?
他連劍都沒有出,手一撈,就拎起了那個瘦得跟猴似的孩子。
謝臨雲有點好奇他會如何處理這事,便安坐在二樓沒有動。
下一刻,她看到阿飛認認真真掃了這孩子一眼。
阿飛問:“為何要偷錢?”
那小孩大概從沒被問過這種問題,一時卡了殼。
就在此時,不遠處湖邊傳來一道清亮的孩童聲音。
“他是與我打了賭,說必能偷到第一個從醉仙樓裡出來的人荷包!”
謝臨雲順著聲音定睛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看上去差不多年紀的小孩。
那小孩嘴裡叼了根狗尾巴草,表情鮮活靈動,很是討喜。
他跑到阿飛麵前站定後,先是道歉,再又替自己的朋友解釋道:“我與他時常這樣打賭,但每次打完賭,他都會把荷包原封不動還回去的!”
阿飛卻不怎麼信:“是嗎?”
解釋的小孩轉著眼珠,剛要張口繼續說,表情卻忽然一僵,也不知看到了什麼。
謝臨雲注意到他似乎默念了一句“完了”,不禁有些在意,便循著他的視線,朝樓外的南湖湖麵瞧了過去。
今日天陰,早上下了一場雨,街道還未乾透。
湖上霧氣彌漫,一片朦朧裡,謝臨雲看到了一艘青黑色的小船。
船在岸邊停下,艙內卻無人出來,隻有一道令她熟悉萬分的聲音響起。
“你說替我買酒,結果是來同人打這種賭了?”
是黃藥師。
“陸小鳳,我看你是想再練上一百遍落英劍法。”他坐在船艙裡接著說道,“練到沒力氣瞎鬨才行。”
最後一個音節出口,那隔斷了船艙與甲板的布簾終於被拉開。
青色的身影從裡麵走出映入眼簾,證明謝臨雲並未產生幻聽。
南湖邊的垂柳迎風而動,枝條打在他身上,切切實實地停頓了下來。
時隔大半年,他好像又長高了些,是個再挺拔不過的少年了,謝臨雲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