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清明, 又到了島上草木瘋長的時候。
桃花一夜之間開了大半, 粉白淺綠交相輝映,絢爛無比。
林朝英師徒照舊深居簡出, 阿飛養成了每日定時去連環島找荊無命打架的習慣, 無名忙著處理開春後的新生意。
所有人都挺忙, 隻有謝臨雲除了等消息外,完全無事可乾。
謝臨雲在等兩個對洞庭來說都還算要緊的消息,一個是霍天青,一個是玉羅刹。
前者帶上獨孤求敗去了江南, 後者遠在西域,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把信遞回來的。所以她也做好了耐心等上個把月的準備。
然而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後有個要緊程度不亞於這兩個的消息先到了——
太平王查到了阿九的下落, 正打算親自上洞庭來要人。
傳信的是個丐幫弟子, 說是他們少幫主親自下的命令, 要他們趕緊把這消息報給洞庭。
“洪少幫主說, 這是他在太平王府裡親耳聽到的。”那入湖求見的丐幫弟子彎腰站在謝臨雲和無名麵前,低眉順眼恭敬道,“他本想親自來嶽陽告訴湖主, 但他得知這消息時,太平王已經準備出發了,他在江南還另外有約, 便讓各地弟子傳了這個信, 說是這樣還比他親自走一趟快一些。”
無名聽得連連點頭:“這倒是, 你們丐幫的傳信速度, 堪稱江湖一絕。”
謝臨雲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關鍵。
左右不過“人多”二字。
不過洪七怎麼會跑到太平王府去?
她心中好奇,便順口問了出來。
那丐幫弟子聞言,麵色有一瞬間的僵硬,道:“洪少幫主他……他說太平王府的廚子水平尚可。”
謝臨雲:“……”吃貨的精神真的令人敬佩。
她想了想,吩咐人取了賞錢給這個丐幫弟子。
待對方高高興興領了賞離開後,她才轉向無名,問道:“這事你怎麼看?”
無名:“太平王親自來洞庭,那定是找足了理由,要將九少爺接回去,湖主若是不讓……”
謝臨雲挑眉:“他待如何?”
無名心想這我哪能全猜中啊,我又沒去太平王府待過,對這位王爺一無所知。
可這樣的腹誹畢竟不好直接說出來,他隻能委婉道:“我對太平王的行事作風不熟悉,但官場上的人,尤其還是位皇親國戚,怕是不會輕易讓步的。”
“阿九這件事,我也不會讓步。”謝臨雲語氣篤定,“彆說王爺,天王老子來都不行。”
無名倒是不太意外,這就是謝臨雲的風格嘛。
但作為一個合格的總管,他還是忍不住提醒她道:“朝廷中人做事,和江湖人不一樣。”
這言下之意就是,要解決這件事,光靠武力可能不行。
謝臨雲:“他總不能拿官威壓我吧?”
無名:“……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而且再怎麼說,他都是九少爺的親生父親。”
謝臨雲倒是很想說那她也不怕,一個太平王而已,哪怕是跟整個朝堂作對,她也無所謂。
但這樣一來,洞庭也就立刻從普通的江湖勢力變成“賊夥”了。
她不介意當一位賊王,但她必須考慮其他人介不介意在她手底下當賊,更不要說她這個賊王將來不一定一直在洞庭,不可能永遠護著這裡。
“這樣吧,你先派人查一查這位太平王。”謝臨雲道,“最好能在他到洞庭之前找到些痛腳。”
無名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如此吩咐。
謝臨雲等不到他應聲,不由得側首朝他看過去:“很難查嗎?”
下一句還沒出口,無名立刻搖頭道:“不會,這不難查,隻是時間有些緊。”
時間緊,難免就要多付出些代價。
好在謝臨雲並不在意這個,她隻想用儘量不影響整個洞庭的方式解決這件事。
無名得了這個命令,火速著手去辦了。
謝臨雲相信他在這方麵的能力,乾脆沒有多過問。
如此大概查了十來天後,她先前等的另一件事也有了著落。
羅刹教來人了,還是身為教主的玉羅刹親自帶著人來的。
謝臨雲不覺得他這是出於與歐陽夫人的兄妹感情,多半是有什麼事,否則沒必要特地跑這一趟。
結果她開門見山問出來的時候,玉羅刹卻否認了。
“西域一切安好。”玉羅刹說,“我隻是想著該料理的事都料理完了,正好又收到老朋友的信,便來了。”
謝臨雲無言片刻,又道:“行吧,隻要你走的時候把你妹妹和歐陽鋒一道帶回去就行。”
玉羅刹抿了抿唇,說湖主吩咐,他哪敢不從。
雖然謝臨雲不是個很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但玉羅刹從進門起,就是一臉玩味地看著她,她不是瞎子,多少還是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點不對之處。
於是三兩句說完接人這樁正事後,她便忍不住道:“你有話就直說,彆這麼盯著我。”
玉羅刹立刻哎了一聲,表情更加意味深長,道:“我入關的時候,正好碰上了兩個人。”
謝臨雲:“什麼人?”
“一男一女。”這個裝逼成癮的人還是改不了反複賣關子的習慣。
謝臨雲不想配合他,乾脆不繼續問,隻等他說下去。
她這般不知情識趣,玉羅刹也沒辦法,隻能歎一聲繼續道:“那個姑娘,我恰好見過,是漠北魔教教主的親妹妹,姓花,名白鳳。”
他提到漠北,謝臨雲倒是終於有了一點反應:“是給神刀堂主下戰帖的那個魔教教主?”
玉羅刹點頭,旋即接著說道:“花白鳳經常出入西域,會出現在那不稀奇,但我聽到她稱呼和她同行的男人為‘天羽’。”
謝臨雲:“啊?”
“他們姿態十分親密。”玉羅刹補充道,“花白鳳還向他保證,有她在,就算他輸給了她哥哥,她也一定會替他求情的。”
“你是說,白天羽和自己決鬥對象的親妹子好上了?”
玉羅刹又點了點頭,說應該是的,因為他還聽到花白鳳說什麼除非她哥想殺了自己的未來妹夫。
謝臨雲聽完,不由得感慨道:“他還真夠能耐的。”
“你不生氣?”
“我為什麼……”反問的話說到一半,謝臨雲總算回味過來,“等等,難道你也信了我看上白天羽這小子的傳言?”
玉羅刹:“……神刀堂主的名聲,江湖上無人不曉。”
謝臨雲沉默片刻,終於意識到因為之前那通操作,她在武林眾人眼裡的人設已經徹底刷新了。
本著能解釋一個是一個的心情,她把當中原委告訴了玉羅刹。
玉羅刹聽到是無名的主意,忍不住嗤笑一聲道:“他還真是精通各種手段。”
“說起來,今日入湖,我似乎沒見著他。”玉羅刹又道。
“他最近一直在連環島上住。”謝臨雲解釋,“君山有桃花陣,不方便讓太多外人上島,也不方便他做事。”
“做事?”玉羅刹敏銳地察覺到了應該不是什麼普通的事,否則也不需要見那麼多外人。
謝臨雲想了想,將太平王即將親赴洞庭一事說了。
玉羅刹反應很快:“所以無名在籌謀如何對付太平王?”
“也不能說是對付吧,主要是想查查他的底細,若是能抓些他的痛腳,便能多一些談判的餘地。”她停頓了一下,“不到萬一,我不想直接跟朝廷的人起衝突。”
玉羅刹沉吟片刻,竟道:“其實要跟他談判並不難,也不需要查他底細揪他痛腳。”
謝臨雲不由得睜大眼睛:“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太平王是唯一一個長留京城的藩王。”玉羅刹道,“相比其他過天高皇帝遠日子的宗室子弟,他的處境其實有點尷尬。”
“不是說他與天子一母同胞,感情極好麼?”
“若真是感情極好,就不會隻有一個爵位。”玉羅刹對朝中事居然十分熟悉,“皇帝肯定是不放心這個年少時才乾便不差於自己的兄弟,才把他留在京城,讓他隻能當個閒散王爺的。”
謝臨雲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
玉羅刹繼續:“既然他處境尷尬,你就可以拿他的處境跟他談判。”
太平王是因為皇帝對他不放心才處境尷尬的,那要緩解這種處境,最好的辦法就是替皇帝分憂。
靖康之變後,國朝被迫遷都,讓出了原先的大好河山,正是國庫空虛之際,加上邊關戰事始終沒有停歇,如今朝廷那邊,最缺的莫過於一樣東西——錢。
“你的意思是,讓我給朝廷出打仗的錢?”謝臨雲頓了頓,“然後讓太平王拿這事回去跟皇帝邀功?”
“對。”玉羅刹點頭,“他一定會答應。”
“但打仗開銷這麼大,傾洞庭之力,也供不了多久吧。”謝臨雲說。
玉羅刹笑了,說何必傾洞庭之力?
謝臨雲:“???”那我要去哪裡搶彆人的錢給朝廷嗎?
“湖主可是天下第一人。”玉羅刹道,“你出來說幾句話,再出上一小部分,武林中數得上名號的世家和門派,肯定會立刻響應,生怕落於人後的。”
他話裡話外儘顯對那些武林世家的嘲諷之意,但偏偏又說得很有道理。
不過謝臨雲還是沒有立刻拿主意。
這麼大的事,她覺得有必要叫上無名一起商量一下再說。
或者說相比借了她名頭在西域自個兒搞事的玉羅刹,她還是更相信兢兢業業為洞庭辦了很多事的無名。
玉羅刹看她遲疑,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動表示來都來了,還是得去連環島看看老朋友。
兩人遂坐上船去找了無名。
過去時,無名正好在見兩個來回報消息的手下。
謝臨雲在外頭聽了片刻,發現無名如今查到的關於太平王的消息,和玉羅刹講得的確差不多。
她忍不住朝身側的人看了過去,目光裡儘是好奇。
玉羅刹也沒有藏著掖著,直言道:“我在江南也養了些人馬。”
若沒有這般堪稱萬全的準備,他從前也不會有那種程度的自信,覺得自己一定可以一統西域,繼而再收攏整個中原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