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間過馬, 朝夕飛逝,轉眼又一年夏末。
此時暑氣尚未消減, 日光熾烈地落下,灑在水上, 泛起金色碎光。
冗湖碧水正是景致好的時候, 蘆葦勝雪, 不少遊人來此處泛舟觀花, 這也讓鄰側的客棧這幾日熙攘喧鬨,入住者絡繹不絕。
不過這涵蓋著當地美食的客棧, 下三層再怎麼熱鬨非凡, 頂上這一層卻是鬨中取靜, 一般沒人敢打攪。這麼些天了,就隻有一位賓客入住其中, 而且他還一住就是好幾天, 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奔波了多日的洪七, 就是為了這位而來的。
起先他去桃花島轉了一圈,發現闖了空門,島上壓根沒人。
於是轉頭直奔江南沿線,兜兜轉轉找了好久, 最終總算打聽到了那人的消息。
日頭高懸,洪七一頭熱汗, 隨手揪了片荷葉遮陰。他匆匆邁進客棧裡,也不和掌櫃打聲招呼,直接老實不客氣地走上了樓。
層高風大, 清涼的風迎麵而來,悶熱一掃而空。
洪七舒了一口氣,看向窗邊坐在榻上,自斟自飲的人。
“黃老弟,原來你在這兒!”他大大咧咧地走過去,直接坐到了那人的對麵,大著嗓門說,“真是讓我這通好找。”
那散發長衫的人眼睛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說:“店家怎麼讓你上來了?”
“這有什麼不能上的?你這又不是神仙呆的地方,還得我借天梯。”洪七笑了兩聲,一點也不見外,伸手拿了對方的酒杯一飲而儘。
然後咂咂嘴,回味道:“還是黃老弟你會找地方,這酒這景,我走了那麼多的地方,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這裡。”
這店中誰都知道,頂樓這位客人極難伺候,他可以為這樣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一擲千金,卻也有很多要求。例如旁人不可輕易靠近此處啦,每天都要有人將這層所有地方都打掃乾淨啦,飯菜必須在出鍋後半盞茶內端來啦,等等等等。
但此時,洪七喝了他的酒,他卻眉毛也不抬一下。
“找我有事?”黃藥師隨手拿了個新瓷杯,用手指拈著把玩。
“哎,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洪七摸摸下巴,實話實說,“我就是覺得有些時日沒見到謝湖主了,上你這看看來。”
黃藥師的手指一頓,垂下了眼,漫不經心,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話,“是嗎?”
對方這個態度,洪七卻無知無覺,繼續說:“我去了幾次洞庭那邊詢問,給我的答複都是她在閉關尚未出來。但就以謝湖主那造詣,再閉關是要成仙嗎?我怎麼覺得這事有點古怪呢,你說是不是?”
黃藥師盯著那溫潤可愛的瓷杯,若無其事地答:“也許吧。”
“不是,她消失了這麼久,你也不著急?雖說謝湖主這人無需叫旁人擔心,但是——”洪七常年走南闖北,什麼奇聞異事也都見了不少,說到此處,他忍不住皺起眉頭,手指無意地在桌上敲了敲,語氣古怪道,“我怎麼覺得她,好像走了呢?”
“……”
洪七:“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就像是——”
他斟酌了一會兒,想努力將這種情緒說得不那麼矯情,但是句子在口中繞了幾圈,還是原樣吐了出來:“像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哢啦”一聲脆響,黃藥師捏碎了手邊的瓷杯。
“說完了?”他麵無表情地問。
洪七默默看向那幾乎碎成齏粉的杯子,乾笑了兩聲:“黃老弟,你這是鬨什麼脾氣呢?我不就是來問問你謝湖主她——”
“彆說了,”黃藥師打斷他,“你還有彆的事嗎?沒事就走吧,也彆想磨我給你下廚了,我早說過。”
洪七觀察了一會兒眼前這人的臉色,黃藥師雖然從表情上看不悲不喜,但卻很僵硬,似是正在狠狠咬著牙,以免叫人看出什麼旁的情緒來。
他立刻意識到謝臨雲或許是真的去了什麼地方,而且不打算回來了。
不過比起黃藥師的難以釋懷來說,洪七倒是挺灑脫。
反正做人嘛,都是驚風飄蕩,各自東西的。
要是謝臨雲開開心心地跑路了,他也沒什麼好難過的。
“哦,的確有旁的事。”洪七道,“洞庭那個九陰爭霸改了時候。”
黃藥師不答話,似是並不關心。
洪七也不顧他冷淡對待,自顧自地說:“原本是陽春三月,後來有事耽擱,就乾脆趕在秋日了。而且先前有幾個小孩子,長成了,聽說功夫不錯,想來參加——”
黃藥師仍不說話。
洪七瞟了他一眼:“據說當年還被謝湖主指點過,當然隻是據說。”
黃藥師:“……”
洪七:“黃老弟,去嗎?”
……
黃藥師是被拐去洞庭的。
他原本在冗湖呆的好好的,但架不住洪七跑來口若懸河的勸了一通,沒辦法隻好跟去了,黃藥師險些以為對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開始做買賣了。
“沒事你也多回來看看,”洪七苦口婆心地勸了一路,一直到洞庭,哪怕二人已經坐上了觀景樓喝起了酒,他也沒能停下喋喋不休的嘴,“怎麼說你當年也算幫過這裡的忙呢,不能說跑就跑了。”
黃藥師呷了一口酒。
“說跑就跑的人,可不是我。”他道。
洪七沉默一會兒,輕咳兩聲:“來來來,黃老弟喝酒,不想彆的啊。”
黃藥師舉杯與他輕輕一碰,將酒水一飲而儘。
洪七邊喝邊想想,自己大老遠將對方從冗湖請過來,沒想到到了這邊竟然也是喝酒發呆,完全沒有任何差彆,真是沒意思。
沒過多久,據說曾被謝臨雲指點過的那幾名小弟子到了,在觀景台下的一片空場上站好,似是正打算比劃比劃。這幾日自各地來洞庭參與爭霸的江湖中人不少,大家本著比賽第一,其餘都第二的原則,某足了勁兒做準備。
黃藥師用筷子夾了些許菜絲,放入口中,隨後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