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瘋子(1 / 2)

一處破落的院落中,傳來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

男人穿著一身簡樸的衣服,坐在院子中,輕輕地拍著懷中嬰孩的後背,臉上有焦急之色。

一匹馬車在院外頭停了下來,男人聽到聲音,眼裡閃過一抹詫異,隨即站起身,抱著正在哭喊的嬰孩往門外走去。

他本以為是旁人送來物資,卻看到夏倚照掀開簾子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一下子就頓住了腳步,抱緊懷中的嬰孩,下意識後退幾步。

夏倚照遠遠便聽到一聲嬰兒的哭聲,自從有了宋回之後,她就有些聽不得這樣的聲音,揉了揉眉心。

下車的時候看到陸梓睿對她略有一些警惕的模樣,倒是沒說什麼,徑直走到他麵前。

看到他懷裡的小孩哭得整張臉通紅,皺巴巴的樣子格外可憐,便問他道:“為何哭得這般厲害?”

陸梓睿聞言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方才突然就哭了起來。”

“是不是餓了?”

“應當不是,才吃過。”

“尿了?!

陸梓睿沒有說話,看她幾眼,忽然笑了一下,“我都差點忘記了,你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說實話,我們一起長大,突然看到你做了母親的樣子,還有些不太適應。”

夏倚照笑了笑,沒說話。

聽他說起小時候,神情也有些沉緩。

陸梓睿哄了她一陣子,看到夏倚照還站在原地,就知道她應該是有什麼事情要問他,斟酌片刻,還是帶著孩子進了裡屋。

夏倚照這才隨意打量起這裡的環境,畢竟遠離了塵世的喧囂,雖然安靜,但卻有些蕭條破敗。

不過看陸梓睿方才的樣子倒是怡然自得,隻不過裡頭那個人如何想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就聽到裡屋傳來一陣歇斯底裡的聲音——

“把這孩子抱出去!讓她滾,我不想看到她!”

春兒的聲音無比尖利,透過薄薄的門板傳了出來,隨即便是一聲碎裂的聲音作響。

夏倚照本不想留下她的性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興許讓她這樣活著才是最大的懲罰。

她又何必為了這樣一個人臟了自己的手?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將她放在眼裡過,可是她一直在她麵前不讓她好過。

到現在她甚至都不用什麼手段,隻要她過得好,對於春兒就是一種煎熬。

她過得越好,春兒就越悲憤交加,難以忍受。

她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陸梓睿抱著孩子有些局促地走了出。

他看了她幾眼,孩子像是被方才春兒忽然發瘋給嚇到,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夏倚照蹙起眉頭看向他,陸梓睿連忙解釋道:“她還有些傷沒好,如今也沒有好好調理,所以脾氣有些暴躁,嚇到了孩子……”

他的樣子無比窘迫,這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像是生怕夏倚照遷怒。

他這個孩子是如何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隻是他這輩子也沒有自己做過主,就被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怨推到了這種地步,如今什麼也不想要,隻想要和這個孩子好好地過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可是……他忍不住往裡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如今最麻煩的就是春兒。

她無比排斥這個孩子,彆說是看她一眼,抱她一下,又或者是喂她,隻要是聽到孩子的哭聲,她便會尖利地哭出聲音來,大喊大叫,仿佛想要蓋過孩子的聲音。

若不是她如今還躺著不能夠落地,看到這個孩子,她怕是想要殺了她的心思都有。

為此陸梓睿也萬分頭疼,隻能找了個嬤嬤,但是就連嬤嬤看到他們這裡都十分嫌棄,日子過得十分窘迫。

但他卻覺得很滿足,這一切對他而言已經夠了。

他本就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如今多活一天都是多從閻王爺那裡偷了一天。

在臨死前還能夠看到自己的女兒,多陪陪她,倒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夏倚照蹙著眉頭看向他,“我沒想到你能想得這麼開。”

陸梓睿聽了笑著搖搖頭,“想不開能怎麼辦?我如今這樣的處境,就算是想不開,也隻能夠徒增煩憂,還不如想開一點,另外找一條出路,人生在世,開心也是活,不開心也是活,不可能因為情緒有什麼好轉,你難道見過有誰是因為單單不滿意就能夠為自己掙出一條其他的路嗎?”

說完陸梓睿似乎又覺得自己說錯了,改口道:“還是有的,隻不過那樣的人有很強的能力,我自知沒有那樣的毅力和才乾,沒有辦法改變外界的環境,所以隻能夠改變自己……”

不知道為何,這般窩囊的話,夏倚照卻聽得一陣恍惚,看著他眼神有些渙散。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異常,陸梓睿對她笑了笑,“我這樣的想法你不一定讚同,我們本就是不一樣的人,你彆笑我沒出息。”

夏倚照沒有說話,喉頭有些哽,生出一些感慨,但又忍了回去。

她低下頭,沒有再浪費時間,“我這次過來找你,是有一件事情……”

“我知道。”陸梓睿點了點頭,懷中的小孩終於不再哭,他鬆了口氣。

慢慢地在夏倚照麵前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拖著懷中孩子的背,放在臂彎裡,坐穩了之後才看向她,“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可以都告訴你。”

明明已經到了春天,風吹過來的時候,還是有些刺骨。

夏倚照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慢慢地握成拳頭,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的虛無。

陸梓睿說完之後就定定地看著她,觀察著她的情緒,見她神情漠然,沒有絲毫反應,心裡麵越發沒底,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你沒事吧?”

夏倚照一下子就站起身,“我沒事……”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放在桌子上的的手已經用力握緊了好幾次,卻又都鬆開。

陸梓睿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其實也不全是宋寒時的錯,當年的事情,他也是後來才知道……”

夏倚照沙啞著聲音問:“他最後和我爹都說了什麼?”

陸梓睿搖搖頭,“隻有宋寒時知道,但大抵……不是什麼好的事情。”

夏倚照沒說什麼,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

陸梓睿抿著嘴角,看著她徑直離開的背影。

還未反應,就看到夏倚照忽而停了下來,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所知道的就隻有那一些?”

陸梓睿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了你,剩下的那些……”

他蹙著眉頭,“可能就隻有宋寒時知道。”

話畢,陸梓睿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有時候,不去追究那麼多,做一個糊塗的人,興許過得更好一些。”

夏倚照吐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話音落下,她轉身離開,快步上了馬車,放下了簾子,催促道:“快些。”

直到那些破落的小屋已經不在視線範圍之內,夏倚照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明白了,卻也沒明白。

後來,她捂著自己的臉,墨黑的烏發從指縫間滑落下去,將她整個人都掩蓋住。

車身搖搖晃晃,外麵細碎的陽光透了進來,撒在她身上,隻有一兩聲隱秘的嗚咽聲傳了出去。

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像一個笑話,徹頭徹尾。

暗室。

夏倚照已經有許多天不曾來過,牢中暗淡無光,隻有每天的日升日落時,才能夠感覺到外界透過來的光線。

宋寒時就這麼在這裡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每一日都期盼著她的到來。

希望落空之後,整個人又墮入無邊黑暗之中,循環往複,沒有停歇。

他不由得想起過去的那十年,夏倚照是如何過來的?

他隻是被關在這裡,便如同一頭被關在牢籠中的困獸,掙紮不得。

那些鎖鏈束縛住了他的手腳,在這裡沒有自尊,沒有尊嚴,更沒有希望,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奢望。

若他當時聽信了周之餘的話,其實他現在還能有籌碼與夏倚照談判,可他實在是不願意、也沒什麼力氣再與她對峙。

他已經受夠了與她站在敵對的方向,這一次即便是在死亡麵前妥協,他也不願意再與她有任何的爭吵對立。

哪怕是要讓他抱著那個秘密去死。

沉沉的腳步聲傳來,宋寒時隨意地坐在地上,聽到那腳步聲便知道不是的夏倚照。

可還是抬眸望了過去。

這一次他沒有迎出來,果然過來的人不是夏倚照,而是衛城。

即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見到這樣的宋寒時,男人心中還是微微沉了一下。

衛城有些啞然。

他何曾見到過宋寒時這般狼狽不堪?

那還是在魯國見到的一襲白衣,早就肮臟不堪,好像又瘦了一些,眼底下帶著淡淡的烏青,瘦削到鋒利,卻不曾影響他那張極具說服力的臉。

那雙銳利的眼眸也不曾改變半分,看向他時淡漠沉靜。

宋寒時的眼裡沒有一絲波瀾,衛城的心情卻有些波動,站在他麵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