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瘋子(2 / 2)

片刻之後,才沙啞著聲音道:“你明日便能出去。”

宋寒時聞言,這才抬眸看向他,忽而笑了一聲,“她執意如此?”

衛城點了點頭,想必夏倚照已經知會過他,也沒必要讓他來通知,隻是看著他這般模樣,還是忍不住勸道:“她不會要了你的命,日後各自安好,總好過現在這般情形……以你的能力不論到哪應該都會過得很好。”

他還不習慣用這樣的語氣跟宋寒時說話,硬著頭皮說出來的那些字眼,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頭皮發麻。

隻是還未說完,就被宋寒時淡淡打斷,語氣裡麵無不帶著諷刺,“去到任意地方,你說的是蕭國,蕭嶼的地盤?”

衛城勸道:“此番前去,也會有許多人與你一路同行,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身份,更不會因此針對你……”

“所以我下半輩子就要跟那些囚犯一樣,乖乖地去修渠引水?”宋寒時忽而加重語氣,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絲戾氣,“你為何不直接讓她殺了我?”

衛城沒有說話,眼中的光明明滅滅,最後也隻是歎息了一聲,說道:“你知道她不會殺你,而且既然十年前她能夠去,為什麼你不能去?”

宋寒時像是徹底被這句話打敗,頹然坐了回去,用手按著自己的眉心,就這麼直直地看著麵前空空的一處。

身後幽暗的火光照出一片陰影。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就這麼看著,眼底染上一抹赤紅,用力地用手抵著眉心,“是啊,為什麼她十年前能去?我卻不能去……”

衛城看他這副模樣沒再說話,停頓了片刻便說道:“明日一早便會啟程,這次也是破例過來告訴你一聲,日後興許再也見不到……”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來,卻也沒有要說的必要了,隻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衛城才剛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傳來一陣聲音,立刻頓住腳步,回過頭一看便看到宋寒時徑直抽出一旁暗衛腰間的佩劍,架在了脖子上——

“助手!”衛城大喝了一聲,忙衝過去打掉他手中的劍。

好在宋寒時手腳都束縛,即便他方才反應迅速到讓暗衛都措手不及,也還是被衛城阻止。

手中的劍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

衛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宋寒時聞言也隻是淡淡抬起眼眸,那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方才尋死的人不是他,“至少如此這般,能在她心裡留下一些痕跡。”

“你簡直是瘋了……”

宋寒時勾了一下嘴角,“興許我早就已經瘋了,至少在這個時候退場,她的生命中依然就隻有過我一個人。”

衛城一下子就握緊了拳頭,“你這是想讓她餘生都沉浸在逼死你的內疚之中嗎?”

這太過荒謬了一些!

宋寒時聞言卻隻是沉了眉眼,“她不會內疚……她還會內疚嗎?”

衛城一下子就被噎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他下意識地便覺得夏倚照當然會內疚,怎麼可能不會內疚?但細細想來她這些日子的表現,和對宋寒時的態度,又有些不敢打包票。

他覺得夏倚照如今能夠留著宋寒時一條命,興許也是怕宋回會難過。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彆的情意。

夏倚照一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愛則欲其生,恨則欲其死,很少有什麼轉圜的餘地。

可他依然覺得,她和宋寒時之間,實在是不該鬨到這般田地。

興許他隻是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沒有辦法去體會那些愛恨情仇,可讓他眼睜睜看著宋寒時就這麼去死……也做不到。

他也存了一點自己的私心,倘若宋寒時真的在獄中自戕,那麼對於夏倚照來說,興許一輩子都是個解不開的結。

如若隻是單純的內疚而還好,可若他的死亡又鞏固了一些旁的情愫呢?

她若是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人呢?

他這麼一死,活著的人永遠都比不過已經死去的人。

倘若一個人死亡,那麼他的好處便會被無限放大,他的壞處就會被一點一點忽略。

這世間人事大多數都是這樣。

思及此,衛城突然道:“再過一段時間,她也會去蕭國。”

宋寒時聞言猛地抬起頭,目光終於有了一絲絲波動,仿佛一瞬間就結上了寒冰,冷冷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衛城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賭對了,平靜地看著他,“你應該也早就知道,蕭國那邊一直在修築靈渠,也一直在給她發送邀約。”

“她不會去,她好不容易才回來,不可能再去那個地方。”宋寒時很篤定。

衛城沉吟片刻,說:“興許吧……但如今邊界處不停傳來水患的消息,民不聊生,按照她的性子,隻怕是再過一段時間會改變主意。”

宋寒時一下子就握緊拳頭,滿眼的戾氣,冷冷看向他,“我不許她去那個地方!”

“可你如今自顧不暇。”

宋寒時閉上了眼睛,“你身為宋國的將軍,如今跟在她的身邊,連這點利弊都看不清楚?蕭國如何又與她有何關係,她若是再次前去……”

他一下子就停住,死死地看向衛城,一字一句地說:“你應當阻止她。”

衛城搖了搖頭,“我阻止不了。”

夏倚照若是下定了決心,想要做什麼事情誰能阻止得了?

哪怕是十年前的宋寒時都束手無策……

“你放心,她若是又過去,那蕭國皇帝必然不會再刁難於她,這一次是有求於她,自然會將她當作貴客……”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麵前的男人額頭青筋暴起,猛地一拳打在鐵製的欄杆上,發出巨大的響聲,久久地在牢中回蕩。

麵前的男人如同一頭暴怒的野獸,眼底那一點淡淡的紅變成了赤紅色,周身縈繞著煞氣,“蕭嶼的確是不會刁難於她,但她……”

他忽然就攥緊拳頭,死死地咬住牙,嘴裡嘗到一陣濃厚的血腥味。

那股戾氣依舊沒有平息,在血液裡麵流竄。

衛城心有不忍,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你可以選擇今夜了結於此處,我攔不住你,隻要你有那個心思,我就算日夜守在你身邊也沒有辦法。”

即便今晚他能夠保住他的性命,那明日呢?啟程之後便是宋寒時獨自一人與那些囚犯前往蕭國,他若是不想活,有千萬種方式了斷自己的生命。

“她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若是聽到你的死訊,心中到底還是會掀起一些波瀾……到那時候她萬念俱灰,興許還愈發選擇去做一些福澤蒼生的事……”

“衛城!你豈敢……”宋寒時知道他在故意激怒他,可他的確不願看到那種事情的發生。

他能夠忍受死亡,卻無法忍受衛城方才說出來的那些事情,他寧願他與夏倚照永遠就停留在此處,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彆人。

蕭嶼絕非良善之輩,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夏倚照走到他身邊。

即便是死,他也要確認,她不會是其他任何人的。

說他獨占欲也好,說他太過□□也好,他可以為夏倚照做任何事情,但他不允許她身邊還有旁人。

他能用一輩子去乞求她的原諒……又或者是下輩子,可她隻能是他的。

衛城看他這副模樣,不再說什麼,“明日日出,便上路吧。”

他能說的也就隻有這些了,接下來的事情該如何抉擇便是宋寒時的事情,他已經儘力。

太陽升起,本應當是個晴天。

望著遠處的黎明,夏倚照有一瞬間的恍惚。

一夜不曾安睡,卻不知為何自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便早早起身。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待聽到他們的彙報說宋寒時已經上路之後才鬆了口氣。

昨天陸梓睿告訴她的那些話,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之內,她不願意見到他。

哪怕昨天晚上興許是這輩子的最後一麵,她也不願意走到他跟前。

她怕自己忍不住會殺了他。

她知道他興許隱藏了一些事實,卻不曾想,他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她一直以為父親是為母親殉情而死,因為母親被陸廣山劫持意外去世,父親後來鬱鬱寡歡,早早離開,她一直以為,陸廣山才是凶手,對權利的無底線追逐才是凶手,卻從未想過,父親是因為撞見了某些陰謀,才會慘死……

甚至於她的母親被陸廣山劫持也另有隱情,陸梓睿告訴她的那些大大顛覆了她的認知,一夕之間她的世界翻天覆地。

父親臨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宋寒時。

隻要一想到這件事情,心就痛得難以自持。

宋寒時曾在父親墳前那般信誓旦旦,結果早就開始編織謊言欺騙她……

她開始害怕,害怕殺死父母的凶手裡也有自己的一份。

忽而想到什麼,夏倚照跌跌撞撞往門口的方向走去,衛城卻正要進來稟告,剛好撞上——

衛城沒有發現她臉色的凝重,隻道:“他讓我給你帶最後一句話,說如若給他十年時間贖罪,待他從蕭國回來,能不能原諒他?”

那是宋寒時離開前最後一句話。

他不知道夏倚照最後會怎麼決定,她若是去蕭國,那他便先去那裡,等著她來。

她若是不去,那他便在蕭國體會她受過的苦楚,十年,一日不少。

宋寒時那般驕傲的人,唯一支撐他的信念,便是十年後他在回來,能不能……得她一句原諒?

夏倚照聞言停住了腳步,看了身後的男人一眼,沉聲道:“從此以後,關於那個男人的任何事,都不要再告訴我,哪怕半個字。”

她這輩子,就當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