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隱匿在一層陰影之下,隱匿在人群之中,也隱匿在無限的光影處。
曾幾何時,他才是那個光明正大走在她身邊的人。
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旁邊的人用肘部撞了撞他的肩膀,對他說:“小心點,那邊的人可能是上頭派過來的。”
宋寒時不發一言,沉悶地“嗯”了一聲。
他的適應能力很強,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地方,越發在底層遊走,就越發難以回想當初的那十年夏倚照是怎麼過來的。
她還懷著身孕,在這種地方摸爬滾打。
因為這些難堪的回憶,他對蕭嶼的觀感也開始複雜起來。
除去一開始本能的排斥與厭煩,甚至還有一絲絲慶幸。
如若那個時候不是他在她的身邊幫助夏倚照,夏倚照興許會過得更難一些。
思緒回到現在,夏倚照與蕭嶼坐在不遠處的茶桌旁,身邊並沒有帶幾個隨從,看樣子像是微服私訪。
他心裡麵大概有了數。
這段日子河畔經常發生陷落,查起原因來卻完全找不到突破口,調查的官員也失蹤了幾個。
風雨天已經過去,但下渠卻一直出現漏洞,這種情況可能是下邊的人偷工減料,但盤查起來卻並無任何異常情況。
雖然隻是小事,但很可能導致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宋寒時大概知道他們的目的,便也沒有說話,隻是沙啞著聲音對那些胡亂猜測的人道:“不管他們是誰,跟我們都沒有關係。”
話落,旁邊那人像是想到什麼,眼珠子轉了一圈,“當然跟我們沒關係!”
他笑著打哈哈,“從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也從來沒有偷工減料,就算是來查的,我們也不怕!”
宋寒時沒說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收回目光。
旁邊那些人聽到這人的聲音,也紛紛回過頭來看著他,在他臉上打量了幾眼。
四周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夏倚照下意識地往那邊眺望過去,沒看到什麼,隻看到一團人在那邊笑鬨喝酒,也就將目光轉回了麵前的男人身上,“你剛才說什麼?”
蕭嶼盯著她的眼睛,“你方才似乎走神了,在看什麼?”
夏倚照眨了眨眼睛,“沒看什麼,就是感覺那邊好像在討論什麼,想聽聽看。”
蕭嶼清淡的視線在她臉上劃過,隨即回應了一聲,沒說什麼。
兩人之間有一種莫名的氛圍,夏倚照在他收回視線之後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其實平心而論,他的長相無論在哪裡都很出眾,倘若不是他從沒有來過這邊,興許微服私訪這條路子根本就行不通。
隻要見過他的人,應該就會對他的臉過目不忘。
夏倚照有時候也覺得詫異,像蕭嶼這樣的人,想要什麼樣的皇後得不到?
不說是後宮佳麗三千,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在她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夏倚照也不是妄自菲薄,她倒不是覺得自己哪裡配不上他,隻是在感情方麵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隻要有一方不情願,那麼便會失去平衡,難以完整。
像她這樣天性就對感情的直覺比較愚鈍的人,她不知道為什麼蕭嶼偏偏就會看上她。
夏倚照不是不會愛人,隻是在這方麵她真的有一些遲鈍。
她與宋寒時過去那麼多年糾糾纏纏,最後麵還是這樣的結局。
在深夜反思的時候,她不是不知道在那段感情裡自己身上也有一些問題。
隻是她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往回看,隻會一直往前走。
所以她也不願意再去開始另外一段感情,覺得很累。
感情這個東西很複雜又很麻煩,不是用心經營就能夠有一個好的結果,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自己身心俱疲。
興許是盯著他看的時間有些長,蕭嶼忽然抬起頭——
正在偷看的夏倚照一下子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眸中。
那雙眼睛似乎還帶著一點清淡的笑意,淡淡地看著自己。
她瞬間就有些慌亂,多此一舉地垂下眼眸,乾笑著說:“這裡雖然亂糟糟的,但是挺熱鬨,很有煙火氣。”
她說話支支吾吾,像是被人抓到她偷看不好意思,但又不願意承認。
蕭嶼嘴角掛著淺淺的弧度,沒有戳穿她,等她以為事情過去了之後才開口道:“方才盯著我看了那麼久,覺得好看?”
夏倚照連忙抬起頭,搖搖頭說道:“沒有!沒有的事!”
話音落下,他就看到對麵男人的臉色似乎有些複雜。
察覺到自己剛才說話有歧義,夏倚照又連忙解釋道:“不是說你不好看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她卡頓半天,也沒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憋紅了一張臉,“你很好看,我沒有說你難看,你彆誤會……”
“我沒誤會。”蕭嶼淡淡打斷她,本來淡漠的神情閃過一絲笑意,嘴角的弧度也逐漸加深,“既然好看,那就多看幾眼。”
夏倚照這才察覺到他方才是故意做出那樣的神情,讓自己以為他生氣了,結果是在逗她。
她抿了抿嘴角,莫名有些氣惱,乾脆不說話,低著頭。
蕭嶼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客官仔細些!你們點的菜”
一旁傳來一聲吆喝,夏倚照像是聽到了就救星一般,連忙抬起頭看去,“辛苦了。”
“客官您太客氣了,請慢用,有啥不滿意的直接招呼一聲!”
夏倚照低著頭默默地吃著自己的東西,蕭嶼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隨即也轉去彆的地方。
既然是微服私訪,兩個人已經做好了準備去巡視河岸。
其中一個巡檢見到兩人,上來便迎接了他們,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興許是前段時間陰雨連綿,這邊的河岸已經被衝回了根基,所以導致最近經常出現塌陷……”
他語氣裡麵似乎十分惋惜,“看來這一階段是需要再播一些款項下來,才能補救基礎。”
夏倚照聞言看了蕭嶼一眼,蕭嶼沒說話,而是淡淡掃過那個巡檢的臉。
“如果沒記錯的話,前段時間已經撥款下來。”
“那點銀子可能不夠!”那位巡檢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真心實意地說:“你看這條河道,從這到那如此長的距離,那點錢也隻夠這些,若是想要加固的話,根本就沒有辦法……”
他一邊說著,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蕭嶼的神情。
見這個男人並沒有什麼反應,這才放下心來,口若懸河地說最近這頭需要多少支出,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夠將這一條河流治理完畢。
夏倚照在一旁聽著,眉頭越蹙越緊,她看到下流的水勢似乎有些蹊蹺,在河邊蹲了下來,欲將手放進水中——
隻是還未伸出去,蕭嶼就已經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你做什麼?”
夏倚照搖了搖頭看向他,“你看這裡。”
蕭嶼便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看到一片渾濁的水質,眉頭蹙了起來,跟夏倚照一起蹲在旁邊。
兩人在一起,一個身形寬闊,一個雖然穿著男裝,看上去倒是顯得清秀瘦弱。
雖然前段時間都在傳來了個女將軍,但這裡的人幾乎也沒見過夏倚照,再加上她女扮男裝,聲音也刻意放粗,看上去倒是偏向女相,他們心中有所懷疑,卻始終沒有往那位女將軍身上去想。
她若真的是那個女將軍,不會像他們現在這樣。
估計也是上頭派下來的一些官員想要調查最近發生的事情,巡檢站在他們身後,眼神有些晦澀,看了他們幾眼,最終還是讓他們去,並沒有插嘴。
夏倚照也並未過於糾結,看了蕭嶼一眼,便直起身。
身後的人立刻就迎了上來,“前邊還有兩塊地方,是單獨排查,還是兩位大人一起?”
夏倚照看了蕭嶼一眼,“那就分開吧,快一些。”
蕭嶼看著她,倒是沒說什麼,眼神閃爍,片刻後回答了一聲,“可以。”
話畢,他看向夏倚照,“你一個人可以?”
夏倚照點了點頭,“沒事。”
說完就跟著另外一個巡檢打扮的人離開。
眼前這個人立刻對蕭嶼點頭哈腰道:“這位大人,這邊請!”
看著夏倚照離開的背影,蕭嶼收回視線,臉色有些沉,到底沒說什麼,跟著這個巡檢離開。
前麵分出兩條岔路口,夏倚照率先走過去,速度比她身後的巡檢還要快一些。
那個人看到她這般篤定,卻是有些遲緩和懷疑。
這條小路應當沒什麼人知道,他們是上頭派下來的官員,若是像先前那些草包一樣,不應該這麼熟悉地形才對。
他看著夏倚照,心裡麵多了個心眼。
才走了沒幾段路,夏倚照就察覺到身後的人腳步放緩了許多。
她帶了幾個手下,看向他們,“你們怎麼了?”
那些人麵麵相覷,隨即停下來看向夏倚照,“這段路似乎有些蹊蹺,大人要不我們還是先返回去?”
夏倚照蹙起眉頭,“都還沒有搞清楚,怎可提前回去?”
話音落下,那幾個人忽然發出一聲尖叫,地麵突然出現一絲裂縫,隨即泥濘一樣的混沌產生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將他們深吸進去。
夏倚照睜大了眼睛朝他們的方向跑過去,但是晚來一步,她帶來的那幾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塌陷給困住。
她走到塌陷旁邊,看他們幾個人都還活著,鬆了口氣,隨即臉色又嚴肅起來,“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
“大人,現在該怎麼辦?”他們急得團團轉。
夏倚照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先在這裡等後麵的人來救援,我去前麵看看。”
“大人!你一個人萬一出了什麼事情……”
“我不會出什麼事情,你們在這裡好好等著。”
說罷,夏倚照看了一眼身旁的巡檢,“你也待在這裡等人過來救援。”
“是。”
看著她遠遠離開的方向,那巡檢的眼神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
夏倚照順著河流直接往上,很快便順著先前發現的不對勁找到了一處地方。
她在那扇石門麵前蹲了下來,敲了敲,聽到裡麵的回音,臉色一沉。
剛要打開,肩膀便被誰拍了一下。
“誰?”
她一轉頭,看到麵前的人時,眼睫劇烈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