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猛地一個哆嗦,被鮮血模糊的眼睛漸漸凝聚起一點光:“我是……”
然後他看清了穆如歸的臉。
男人線條淩厲的麵上陰雲密布,淩厲又威嚴,像遠古的戰神,眼底跳躍著兩點血光。
“啊!”淒厲的慘叫在刑房內回蕩。
夏玉竟比見到夏朝生時,更加瘋狂,抽搐著躲避穆如歸的手,甚至低頭,咬住自己的手腕,寧願舍棄一隻手,也不願被穆如歸逮住。
“彆殺我……彆殺我!”
夏玉不知道自己在畏懼什麼,暈厥後的夢境裡也並未出現過穆如歸的身影,可恐懼深入骨髓,讓他不受控製地發起瘋。
“王爺……”老李頭見勢不妙,快步上前,將夏玉從穆如歸手中搶走,“再審,屬下就保不住他的命了。”
“罷了。”穆如歸不以為然地收回手,“放了吧。”
老李頭會意,一聲不響地退下。
穆如歸用帕子將指縫裡的血汙洗去,又重新包紮,最後匆匆更衣,確認身上沒有什麼血腥味,才推門走進臥房。
夏朝生焦急地撲過去:“可有結果?”
他在屋中魂不守舍地思索了半晌,先是覺得夏玉與自己一樣有重生的奇遇,可很快,他又否認了這樣的想法。
若夏玉當真重生,斷然不會愚蠢到舍棄封他為男後的穆如期,而來找日後極有可能造反的穆如歸。
但話又說回來,若夏玉沒有重生,怎麼會說出“是我讓陛下將你關在鳳棲宮中”這樣的話?
夏朝生像被一盆涼水從頭潑到腳。
或許,夏玉並沒有重生,但這世上,還有和他一樣的人。
穆如歸見他走神,便用尚未割破的手將玉佩遞過去:“這是你們侯府的玉牌嗎?”
夏朝生愣愣地接過,繼而搖頭:“我從未聽父親提過侯府有這樣的玉牌。”
穆如歸繃著臉坐在床邊,試探著用手指碰夏朝生的手,見他沒有躲開,便放心大膽地拉住了他的手。
夏朝生順勢靠在九叔結實的胸膛上,嘀嘀咕咕:“九叔,你準備如何處置夏玉?”
“你想如何?”穆如歸反過來問他。
“……留他一命,關在刑房。”夏朝生想起前世種種,自不肯輕易放過夏玉,“他手裡既然有刻著‘夏’字的玉牌,說不定與侯府有關。”
要知道,以前,夏玉可是打著是他庶兄的旗號,才名正言順地成為了繼後。
現下,夏朝生要查清楚真相。
他不相信父親在外有妾室,可那時夏氏滿門已經被儘數斬殺於午門之下,他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無人可問。
如今倒是個盤問的好機會,隻是夏玉瞧著,竟是瘋了。
穆如歸粗糲的大手神不知鬼不覺滑到夏朝生腰間,緩緩遊走,柔軟觸感惹得喉結微滾,須臾,嗓音嘶啞道:“鎮國侯並不似養外室之人。”
夏朝生啞然抬頭:“你竟知我在擔心什麼?”
穆如歸抿了抿唇:“一般刻字的玉牌都是宗族子弟的身份象征,你見他手握玉牌,自然會猜測他身上是否有侯府血脈。”
夏氏一脈,如今隻有夏朝生一人,若忽然多出一人,他就算不願,也隻能將懷疑的目光放在父親身上。
可夏榮山與裴夫人伉儷情深,大梁人儘皆知,夏朝生在他們身邊生活了十餘年,隻是猜測,就足以讓他傷心。
穆如歸不願見夏朝生傷心,掐著他的腰,將他抱在懷裡:“此事……必有隱情。”
這已經是大梁殺伐果斷,狠厲無情的九王爺,所能表達的,最直白的關心了。
“若你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為……其實還有一法。”穆如歸見他眉心緊鎖,忍不住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尋個理由將他放了,派人跟蹤即可。”
與其將夏玉關在刑房中嚴刑拷打,不如讓他自以為逃出生天,帶著他們去見幕後主使。
夏朝生仔細一琢磨,深覺有理,激動之下,差點跌到榻下。
穆如歸眼疾手快將他撈回來,不讓他亂動,還讓他枕著自己的腿,側身躺著。
過於親密的姿勢讓夏朝生愣了愣,片刻,他的狐狸眼裡劃過乾淨又耀眼的笑意。
夏朝生摟著穆如歸的脖子,溫馴地倚靠過去:“九叔,謝謝你。”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你不明白。”他幽幽歎息。
夏朝生曾經失去了所有的族人,成為世間一縷幽魂,唯有九叔記得他。
今生,九叔依舊是他的倚靠。
“九叔,以後你不必避著我做任何事。”夏朝生的手指摸索著,順著穆如歸的手腕摸下去,試著十指相扣的時候,動作微頓。
穆如歸躲避不及,被夏朝生抓了個正著。
“怎麼會……怎麼會受傷?!”他哆嗦著捧著九叔的左手,那塊纏繞在虎口的細布已經被鮮血浸透,透出斑斑點點的血跡來。
“是不是夏玉?!”夏朝生氣糊塗了,也不想想夏玉如今是個什麼情狀,萬萬不可能傷到穆如歸不說,就算夏玉沒有受傷,也絕沒有傷到穆如歸的可能。
他氣咻咻地從榻上爬起來,連穆如歸的解釋都不聽,踹開門,在紅五的驚叫聲裡,一股腦往刑房裡衝。
“王妃?”紅五滿臉茫然地望著被丟在臥房內,手忙腳亂地穿靴子的王爺,又急忙追趕跑出老遠的夏朝生。
夏朝生剛吐過血,身子虛,跑了兩步就被紅五追上。
“王妃,您和王爺吵架,彆傷著自己的身子啊!”侍從並不知道他在氣什麼,隻當穆如歸又說錯了話,“您慢點!”
夏朝生張開嘴,嗆進去滿嘴風,先發出一串咳嗽,然後才啞著嗓子道:“與王爺何乾?”
“您看,您又說氣話。”
“我……”夏朝生話未說完,就被趕來的穆如歸攬進懷裡。
“胡鬨!”穆如歸無奈地替他裹上披風。
夏朝生哪裡敢讓九叔動手,紅著眼眶搶過披風,盯著穆如歸的手瞧了會兒,又咳嗽著往刑房跑。
穆如歸隻得追上去,眼睜睜瞧著剛被老李頭假裝放出來的夏玉被夏朝生一腳踹回去。
趁著老李頭“打瞌睡”,自以為逃出生天的夏玉,還沒瞧見刑房外的太陽,就吐血倒飛回去,癱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抽搐。
“王妃?!”老李頭循聲趕來,目瞪口呆。
按理說,夏朝生吃了易子藥,以前習武練出來的功夫都廢了,可經曆酷刑的夏玉比他還不如,加之這一腳又用了實打實的力氣,所以才有如此效果。
老李頭哭笑不得。
按照穆如歸的計劃,老李頭會發現試圖逃走的夏玉,直接打一頓,再將他當成“死人”,丟到府外。
如此一來,夏玉醒來,必定會尋到幕後之人,尋求庇護。
王府隻需派人跟著,就能捉住太子極其黨羽的把柄。
可誰都沒想到,老李頭還沒動手,夏朝生先將計劃完成了大半。
夏朝生也沒想到自己一腳有如此威力,呆了呆,第一反應是轉身去看穆如歸。
穆如歸忍笑將他拉回懷裡,輕聲哄:“不怕。”
“……一腳而已,死不了。”
“可……可你剛剛說……”夏朝生清醒過來,想起穆如歸方才說出的計劃,遲鈍地反應過來,“他怎麼可能傷到你?”
“九叔,你的手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站在一旁的老李頭聞言,撇了撇嘴,被紅五瞪了一眼,壓下滿腔的話,勾住脖子,稀奇地看王爺哄王妃。
其實穆如歸也不會哄人,就是裝啞巴。
夏朝生問問題,能答的,他答,不能答的,他就伸手摸夏朝生的耳根和臉頰,直摸得人說不出話,才戀戀不舍地撒手。
而歪在角落裡的夏玉,被刑房外的冷風吹醒了。
他已經忘了自己受刑時說的胡話,也忘記了昏迷時的夢。
他見鬼一般望著夏朝生和穆如歸。
世人都說,鎮國侯府的小侯爺寧死不願嫁進王府,可眼前的這一幕,又算什麼?!
夏玉想起太子親隨誘惑自己進王府時說的話,嫉妒以及悔恨一股腦從心口噴湧而出。
假的,都是假的。
肯定是假的!
夏朝生想嫁的是太子殿下,怎麼可能關心九王爺呢?
夏玉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腳並用,向刑房外爬。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得一切都是夢魘。
明明……明明站在那裡,被九王爺摟著的,該是他。
粘稠發黑的血滴落在地上,很快凝結成醜陋的冰渣。
“王爺,您……您看看我的臉……”夏玉終於爬到了刑房門前,沙啞的嗓音宛若殘破的風箱。
他靠著刑房的門,滿眼憧憬。
他和夏朝生長得那麼像,九王爺若是瞧見他的臉,怎麼會不心疼?
可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夏玉臉上後,都厭棄地移開——一張鮮血遍布,肮臟醜陋的麵龐,誰願意多看?
夏玉卻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毀了,還在喃喃自語:“我……我可以取代他,九王爺,我真的可以取代……啊!”
夏玉又被踹回了刑房,這回踹他的是穆如歸。
“不知天高地厚。”穆如歸摟著夏朝生,蹙眉不耐地望向老李頭,“亂棍打死,丟出府去。”
老李頭眼裡閃過一道會意的光,拎著棍子向夏玉走去。
夏玉眼見逃脫無望,拚勁最後的力氣,猙獰地笑道:“夏朝生,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王府中……有……”
老李頭的麵色忽而一變,撲上去,試圖捂住夏玉的嘴。
可是他終究遲了一步。
夏玉已經啐出一口黑血,大喊:“有懷有身孕姬妾,我……我進王府時,親眼所見,你……你嫁與誰,都不過是個笑話!”
“姬妾?”
穆如歸想要捂住夏朝生的耳朵,可惜已經遲了。
他狐疑地望著被拖進刑房的夏玉,又仰起頭,對僵著臉的穆如歸眨眨眼。
“朝生,你聽我解釋。”穆如歸再也顧不上旁的,一把攥夏朝生的手,語氣少有得急切:“我此生隻要你一人。”
那不是他的姬妾,而是被白六從水裡救上來,懷著太子骨肉的悅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