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車的小太監各個唉聲歎息。
車上躺著的,是被廢黜的,此生與皇位無緣的太子。
梁王發了話,將其貶去荒無人煙的禹州。
怕是此生,都不會將其召回上京了。
而他們這些跟著去禹州的太監,不也回不了上京了嗎?
穆如期在太監們的歎息聲裡,悠悠轉醒。
他身上的傷口並沒有被很好地處理,梁王氣他行為不端,隻派了一個小太醫,用了些止血的藥粉,再用紗布裹住傷口,就算是完事兒了。
現在,他躺在馬車裡,肩頭雖則馬車的顛簸,洇出了血跡。
“來人……來人啊!”穆如期在馬車裡撲騰起來,“都給孤死進來!”
坐在馬車邊的小太監,沒好氣地掀開車簾:“殿下,您有什麼吩咐?”
晦暗的光照進馬車,穆如期看清了馬車內的陳設,大驚失色:“孤的狐皮毯子呢?”
“……還有描金手爐,沉水香……都到哪裡去了?”
小太監不耐煩地摔下車簾:“殿下,陛下讓您上禹州,不是享福,是反思啊!”
“……您說的那些東西,咱們怎麼可能帶著呢?”
“什麼?”穆如期費力地爬起來,隨手打翻了冒著黑煙的暖爐。
火星四濺,幾顆落在馬車的地毯上,瞬間燃起了火苗。
穆如期“啊”得一聲大叫:“來人!”
小太監不耐煩地撩起車簾:“殿下,您……哎呦,我的天哪,快滅火啊!”
宮人們循聲趕來,慌忙將穆如期從馬車上拽下來。
火勢蔓延得很快,太監們的動作不免失了分寸,穆如期的腦袋在混亂中,被撞了好幾下。
他痛得連聲哀嚎,卻無人顧得上他。
俗話說得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穆如期如今就是個被梁王厭棄,與皇位無緣的皇子,他們怠慢一些,又有什麼大不了?
天高皇帝遠,陛下難道還會為一個犯了大錯的皇子,責罰侍奉的人嗎?
再說了,穆如期在東宮時,就苛待宮人。
風水輪流轉,誰還沒有個倒黴的時候呢?
馬車著火,太監們將穆如期拽下馬車後,急著滅火,逼不得已,在地上草草鋪了毛毯,將他放了上去。
穆如期頭疼得厲害,暈乎乎地呻/吟著,沒有注意到,官道邊的草叢裡,閃過一道白色的身影。
北風呼嘯,燒著的馬車吸引了宮人們所有的注意力。
等到他們聽到穆如期的慘叫,再趕過去時,為時晚矣。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蜷縮著身子,慘叫著在地上打滾。
他涕泗橫流,身下黃白之物橫流。
濃重的血腥氣混著惡臭,直接熏吐了好幾個小太監。
穆如期死死瞪著眼睛,望著不遠處染血的匕首:“啊……啊……”
他撕心裂肺地叫著。
太監們不由自主跟著望去。
隻見,刀柄上刻著“期”的匕首插/在地上,旁邊是被砍成幾段的腿中之物。
“嘔。”不知是誰再一次吐出來。
穆如期在腥臭的氣息裡,再次暈厥。
好好一個皇子,竟然剛出汴京城,就成了太監。
這個消息傳到皇城裡,梁王久久不語。
穆如期成了太監,穆如旭身上又流著狄人的血……他已經沒有能繼承皇位的兒子了。
梁王神經質地攥著所謂的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丹,顫聲問:“長忠,朕……朕的皇子……”
他又有些後悔。
穆如期就算輕辱了寧如又如何?
為了一個女人,賠上一個能繼承皇位的太子……
梁王徹底後悔了。
卻聽長忠在一旁輕笑:“陛下,您福壽綿長,必定長命百歲,就算皇子們不省心,又有什麼關係呢?”
“……您康健著呢。”
梁王聽出了長忠的言外之意:“你是說,朕還能等到年幼的皇子長大?”
“可不嘛?”長忠笑眯眯地揣著手,“陛下,奴才成日跟著您,說句不恭敬的話,您比皇子們,瞧著還年輕呢!”
明顯的奉承取悅了梁王。
他心頭的鬱氣煙消雲散,吞下仙丹,自言自語:“旭兒是個好孩子,也不是不能繼承皇位,隻是……朕總是惦記著他的母妃。”
長忠斟來一碗茶,假意埋怨:“陛下總是想著,可不是惦記嗎?”
“唉,長忠,你也知道,旭兒的母妃生得有多美。”梁王陷入了回憶,喃喃道,“朕當時就想,這麼天仙似的人,怎麼能不在朕的後宮裡呢?”
“陛下說得沒錯。”長忠垂下眼簾,歎了口氣,“可誰能想到,娘娘福薄,早早得去了呢?”
“是啊,她福薄,也還好她福薄。”梁王飲下茶水,眼裡的懷念褪去,殘忍道,“一個狄人,是萬萬不能當皇子的生母的。”
長忠以沉默應答。
梁王又琢磨了片刻,吞下的仙丹開始散發起藥效。
他自覺精神抖擻,晃去了後宮,準備再折騰出幾個能繼承皇位的皇子來。
*
——噗。
夏朝生將到嘴的茶水全噴了出來。
夏花連忙用帕子替他擦衣擺:“王妃,您小心些。”
夏朝生顧不上這些,追問:“你再說一遍,穆如期怎麼了?”
“王妃,就是您聽見的那個意思。”夏花不好意思再說,生生轉移話題,“您這身衣服臟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先不換。”夏朝生撇下夏花,從榻上翻身坐起,“九叔,九叔!”
他叫完,又蹦起來,拎著衣擺,一路叫著“九叔”,跑到了前院,正撞上練槍歸來的穆如歸。
“九叔!”夏朝生蹦到穆如歸懷裡,激動得麵色微微發紅,“你聽說了嗎?穆如期被……被……唉!”
他說不出口,乾脆直言:“他被變成太監了!”
跟在穆如歸身後的紅五聞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穆如歸無奈地摟住他的腰。
紅五替主子答:“王妃,王爺也剛知道呢。”
“你知道了?”夏朝生嚇了一跳,“難不成,是你……”
“不是。”穆如歸的眼皮子微微一跳,頗有些一言難儘地望著他,“我不會做這些事。”
穆如期若傷了夏朝生,穆如歸有一萬種方式,讓他痛不欲生。
夏朝生也就是隨口一問,得到回答後,繼續扯著穆如歸的手,急急地猜測:“你說會是誰?”
穆如歸將槍背在身後,忽然道:“有人或許知道。”
“屬下……知道。”
夏朝生循聲望去,隻見言裕華單膝跪在地上,滿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