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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梔剛進宿舍,窗外就轟地一聲,春雷驚動,烏沉沉的厚重雲層破裂開來,雨勢傾盆。
屋裡沒開頂燈,光線昏暗,她走了一上午才回來,許娓娓還沒起床,被子搭到胸口,半坐起來倚在床頭,掐著手機一通劈裡啪啦地戳摁,床架上夾著盞懸空小台燈,燈色光線暖黃,在這個大雨瓢潑的春末午後,懶散得愜意又舒適。
“我拆完了!贏了贏了!!”許娓娓忽然咆哮一聲,跟著提在胸口憋著的氣長吐出來,打贏了場惡仗一樣,往下一滑癱回被子裡平躺好,對語音那頭道:“阿梔回來了,不玩了啊先,等我下,一會再喊你。”
說完掛掉語音,把手機擱到枕邊,換了姿勢翻個身,趴在枕頭上,朝沈梔看過來,“怎麼樣怎麼樣!親認得成功麼?!”
拋開那個“意外”不提,沈梔覺得還算可以,衝她笑了笑,說:“還行,應該還有下一次。”
說著她把衣服脫下來,這一身從上到下都裹緊得剛剛好,叫她一舉一動都卡著角度範圍做不了大動作。換上睡衣,沈梔舉高手臂轉擰了下,舒服地喟歎一聲,也抖開被子鑽了進去。
許娓娓聽她說還行,一下來了勁頭,從自己床上跑過來,和她鑽進一張被子裡,問:“怎麼個還行法,跟我說說!你外婆她人好不好?小姨那個脾氣是不是隨她?她是那種很有意思,就給人感覺會跳廣場舞的那種外婆麼!”
被子剛打開還有點涼,許娓娓跟個小火爐子似的一下挨過來,沈梔往她身邊靠了靠,聽她說,想象了下她外婆站在一群大爺大娘中間跳廣場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邊笑邊給她講,“不是,小姨性格不怎麼像她,她不是很愛說話那種,問我問題啊什麼的語氣也都挺淡的,她雖然對我不是很熱絡,但我能感覺得到她不討厭我。”
“不熱絡沒關係啊,慢慢就——”許娓娓正想說什麼,猛地想起另一茬來,趕緊問:“等等,你先告訴我她跟你奶奶一點都不一樣吧?”
沈梔那個奶奶,許娓娓真是“三生有幸”見過一次,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沈振安的媽,母子倆一個逼德行,人老了按理說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沒經曆過沒見過,看淡的看淡,心寬的心寬。但沈梔她奶奶不,一把年紀心胸狹隘,斤斤計較,話也不多,說淡也挺淡,也不熱絡,可但凡張嘴就必是開口啐這個罵那個,眼睛裡那叫個凶光四射,本來黑眼球就小,看沈梔時那眼珠子斜得跟拿眼白看人一樣。
許娓娓字典裡的不尊老愛幼,幼指的是熊孩子,老就指的是這種老太太。彆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樣的一老揣家裡簡直是索命來的。
沈梔趕緊搖頭,“不不,不像,一點都不像!”
“那就行。”許娓娓替她鬆口氣,接著道:“說到哪了?哦對,熱絡,現在不熱絡不怕,慢慢就熱絡了!我跟你說——”
許娓娓父母也是對很有故事的父母,但真心換情深,結局美滿得令人豔羨,她說:“你知道的,我給你講過麼不是,就我爸當初那落魄樣,我外公外婆也不同意我媽嫁啊,我媽不管就非跟我爸好,到我出生了我爸雄起了我外公外婆還都不讓他們倆進門呢,最後還不是靠我!”
許娓娓傳授絕技,“反正就嘴甜撒歡賣萌抱大腿就行了!我們家老頭老太太,很吃這一套的!你現在這歲數吧,賣萌抱大腿差點事,嘴甜點,賣賣乖,多刷幾次臉,準能熱起來的,再熱不起來你帶我一塊去!”
沈梔笑著點頭,說:“行,你跟我一塊回去,我姨婆做飯特彆好吃,我帶你去吃。”
“好啊!”許娓娓絕技傳授完了,看沈梔這意思差不多一切順利,她放下心,沈梔這頭被子也焐熱了,她邁回自己床上,抓過手機接著開局打遊戲去了。
沈梔躺進被子裡,望著床頂,想到娓娓說的,假如她外婆以後要真的有興趣跳廣場舞,那她說不準還能學以致用,先學會再去教她外婆呢。
越想越覺得往後的日子於她來說值得期待的太多,沈梔拿著手機整個人縮進被子裡,在黑暗中戳亮屏幕。
她想給汪也打個電話,想問問他那邊怎麼樣了,又迫切地想和他分享一下自己現在的心情。不知該拿什麼來形容這種覺得催淚又滿足的感覺,她想哭又想笑,但也隻能蜷在被子裡偷偷地來,這樣的情緒釋放在人前她覺得太傻,這種幾乎人人生來就能擁有的親情,她活了兩次,長到現在,才看見一點點苗頭,像光禿了多少年的花盆,在她瀕臨放棄的時候,終於開始從土裡冒出了一撮小嫩芽來。
隻要她好好保護,勤澆水看養,它就會長大,開花結果。
她想告訴汪也,她就快有歸宿了,不再是沒人要沒處回,連除夕晚上都隻能在海邊看彆人放煙花的人了。
沈梔翻出汪也的電話,給他撥了過去。
汪也正在寢室裡沉著臉收拾東西,一言不發。
他找了隻大號硬紙袋,把和沈梔有關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裡放。
他太冷靜了,冷靜到了一絲該有的情緒都沒有,哪怕他摔砸東西或者暴怒發泄出聲來,都比現在這樣近乎可怕的沉默來得要好。
彭家楊坐在一旁看著他,想開口,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反倒是駱俊宇義憤填膺,在屋裡來回踱,像被潑了一身原諒色的人是他自己,他運動會第二天中午球賽一結束就回家了,不是今天中午有外校的友誼賽打,他還要等晚上才回來。
不知道原來他不在的兩天,竟然發生了這種事,他不解裡帶著憤怒,替汪也不平,“不是,她憑什麼啊?是老汪自己不夠好還是老汪對她不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