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他語氣有點嚴肅,沈梔沒理,繼續低頭拿鞋底摩挲地麵,蔫不吭聲。
她在有些方麵也挺聰明,不對,不是挺,是特彆,譬如說她從不逞強,該示弱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示弱,像現在,她知道委屈給他看,他就會讓步就範。
但凡換一件不那麼重要的事,她這樣了,陸璟之也就順著她了,可這次他沒慣她毛病,語氣沒變,甚至還加重了些,“沒用,我說不會去就是不會去,抬起頭來,我有話和你說,說完你就下去。”
沈梔意識到她這次可憐賣不成,撞上鐵板了,她哼哼唧唧掀起眼皮,一下愣了,他嚴肅的不止語氣,還有神情,這些日子她看慣了他不時帶笑的臉,差點忘了他本身是個什麼樣的人,嚴肅、鎮定、冷靜,甚至正經起來近乎冷漠,就像現在這樣,才是他最為人常見的一麵。
沈梔終於老老實實地抬起頭來,麵對王守民時都沒這麼服帖,像挨訓的小學生。
陸璟之看了她一會,確定她能聽進去了,才開口說:
“有些事隻能你自己去麵對,沒第二個人能幫你,誰都不行,包括我,你可以給自己找依靠,但是不能找依賴,該你自己站出去的時候你必須自己去,回頭也沒用。”
“很多人能幫你一次、十次,或者一百次也不是不可能,但沒人能幫你一輩子,依賴一旦成性就會上癮,有人事事都給你安排好了,你不用自己出力動腦,人走了怎麼辦,你沒依附了,不活了就?”
“如果這段時間我給你的感覺是沒了汪也你還能有我,換個人攀著讓自己輕鬆地生活,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抱歉,我就算再喜歡你,也不會讓你依賴我。”
陸璟之開誠布公的話像迎頭一擊砸在她臉上,在他冷淡到疏離的語氣裡,沈梔臉慢慢紅了,這次不是害羞,是羞憤。
他說得對麼?對。她自己不去想不承認,可實際上呢,她願意來找他,就是不想自己一個人,她早就不知不覺,又開始事事賴以他來繼續了。
她眼眶酸脹,頃刻間就含了兩包淚,又想要低頭,但陸璟之在她脖頸彎下去的瞬間就阻止道:“不許低頭,我話來沒說完,抬起來。”
沈梔憋著口氣似的,覺得越低頭越讓他看不起,眼淚顫巍巍地,還是咬著牙抬起來了。
陸璟之呼吸一窒,突然就心軟想算了,陪她去也不是不行
可是念頭隻動了一下,又讓他強行摁了回去,這種事一步退就得步步退,想讓她好就不能退。
但語氣還是沒撐住軟了下來,“你不是一直想報複你爸麼,你自己也知道,你小姨小事能為你辦得麵麵俱到,這種事她沒那麼大能力,說到頭,還是要你外公出麵,你想讓他出麵就得讓他接納你,他第一次提出要見你,你就叫我一起去,他會怎麼想,嗯?”
應該會想她沒出息。
“我說了,你外公雷厲風行,為人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這你應該比我清楚,他說不認你媽媽,就真的再也不見她不讓她踏進家門一步,愛深責切,他現在老了,心軟了,才開始有惦念,他想見你,不是想見個拖拉又懦弱的你。”
“他想見你,就是有準備接納你,但他不想看見個讓你爸養廢了的你,你爸毀了他女兒,現在又毀了他外孫女,你和你媽媽長得那麼像,你想想他看見你這樣會是什麼心情。”
大概就像是,十幾年前捅進胸腔裡剜心挖肉的刀子又拔出來再捅了一回。
“所以你不能讓他期待落空。”
沈梔能理解了,她拿手背抹了下眼睛,終於說:“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陸璟之從桌上拿了紙巾給她擦臉,他提著這口訓她的氣徹底鬆泄下來,語氣完全軟了,“記著他是你外公,沒誰比他再和你親了,不叫他期待落空也不是要裝腔作勢去強硬給他看,你該什麼樣什麼樣就好,隻要不害怕他就夠了,他會比你想象的理解你,這關乎親緣,無關乎脾性。”
說著紙巾擦過她鼻尖,用力捏了捏。
沈梔羞憤完了,哭過了,道理聽進去了,正想著他的好呢,突然這一下,差點沒讓他把鼻涕捏出來,她一把用力拍開他的手,還帶著點哭腔的,“你好煩——”
沒說完,陸璟之突然拉住她拍開的那隻手,巧勁一帶,把她扯進了懷裡,右手圈在她腦後,很輕地摸了摸,她小時候頭沒睡扁,腦後摸上去像個飽滿圓鼓鼓的球,他一隻手就快能罩過來了,他說:“嗯,我好煩,我知道,話說重了,對不起。”
擁抱來得持久又不經意。
沈梔怔了好久,頭抵在他肩膀上,呼吸間滿是那種清冽的薄荷氣,她手猶豫著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沒等她下定決心回應,陸璟之先鬆開她了,“好了,去吧,加油。”
沈梔手臂一頓,手指攥成拳,慢慢放了下來,看向他說:“好。”
何菘藍在樓下等得快要睡著時。
沈梔終於姍姍來遲,從酒店裡出來了,她特意往她身後看了眼,隻她自己一個,陸璟之沒來。
沈梔拉開車門坐進來。
係好安全帶,一扭頭,就見何菘藍把墨鏡扒拉到鼻尖,鏡片後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往上翻著朝她看。
沈梔正心不在焉回味剛剛,冷不丁叫她嚇了一跳,往後瑟縮了下,“乾嘛。”
“不乾嘛,怎麼,當小姨的看看你都不行了?”何菘藍把墨鏡往回一推,發動車子,一手掐了掐她的臉,一手打著方向盤轉向出發,“這麼半天才下來,在樓上乾什麼壞事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