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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璟之停住腳步,扭過頭朝她看來。
“你希望我走麼?”
他的眼睛裡被朝陽打上了一層清和柔亮的光,能一望到底,沈梔看著他,幾乎要被他的透澈的眼睛穿過胸口看進心裡,他的眼神在告訴她:你不願意,我就不走。
在這個微涼的山間清晨裡,她心頭驟然滾燙起來,仿若燒起了一把火,驅散清風薄霧,讓搖晃的樹影和清亮鳥鳴都靜止下來。
良久,她說:“希望啊。”
才短短三個月,她就已經開始習慣他的陪伴了,習慣從朝陽初起到暮色四合時身邊都有他,習慣睡前互道的晚安,以後日子還長,她必然會被這種習慣侵蝕進骨髓裡,想當然不希望他走,想他最好永遠留在她身邊才好,可是她也記得他和她說過的,他可以成為她的依靠,但不會成為她的依賴,她需要庇護時他一定在,可這不代表她能喪失自己獨自向前生活的能力。
她希望他這輩子也和她記憶裡的他一樣優秀,前程似錦,而不是被她困在身邊,把所有不可限量的未來控製在眼前的一方天地裡,讓他生活裡的一切都圍繞著她轉,所以如果他要為了更好的以後而暫時離開她,她會去送他,會等著他回來,唯獨不會挽留他。
陸璟之輕輕籲了口氣,轉回頭向前,嘴角輕輕向上彎起來,“我知道了,上去吧。”
他牽著她的手繼續向上走,院子裡清新的花香隨風淡淡飄過來,他往上看了看,忽然就想到了以後。沈梔沒有和他說過她想要的以後,他能想到為什麼,她當初曾經毫不避諱地告訴過他,她想和汪也在一起,想得很遠,想到和汪也結婚,甚至想到生小孩。
她憧憬過一個沒能實現的未來,所以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不願意再去想那些,甚至最開始的時候,他能察覺得到,她在小心翼翼的刻意避開這些,他知道她怕,怕又是一場海市蜃樓。
所以他不會去給她什麼承諾,連明天的事情都說不清楚,他拿什麼去給她保證,何況說得再多也不如陪著她,讓她知道他在會在她身邊就好,一直到她對和他的以後充滿底氣跟勇氣時。
他以為等到這一天會需要很久,沒想到它來得猝不及防。
她現在就已經在他把選擇交到她手上的時候,看著他,告訴他,他可以走。
其餘的話不用多說,她和他都懂。
沈梔覺得陸璟之握著她的手在不知不覺中又用力了點。
她心頭一把溫柔熱火燒得更旺,燒啊燒,燒到小院跟前時,終於被開闊山腰處貫穿而來的山風吹醒了,那天晚上才和餘湘她們研究決定過,到家時姿態不要過分親密。
結果上了一條山道,都到家門口了還十指緊扣。
她猛地一下鬆開陸璟之,生怕她外公這個點兒正在院裡侍弄花草,迅速四下看了眼,見院裡沒人才放心下來,對陸璟之說:“走吧,進去。”
說完一馬當先朝小樓走去,但走沒兩步,又停下來,回過頭,不放心都寫在了臉上,還沒開口再囉嗦兩句囑咐他注意舉止不要流露出過於熟稔的姿態來,陸璟之已經先行打斷了她,“我知道,你這些天說了很多遍了,我記得住。”
沈梔其實就是找個借口緩解一下近家情怯的焦慮,陸璟之不知道她之前還腦補了“相看孫女婿”這出,但她自己知道,進了院子,這種感覺不受控製地就又來了。
尤其陸璟之和她手上還各自有東西拿著,那歌怎麼唱來著,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
剛在山道上那種風過花香,一切儘在不言中的默契隨著她的焦慮說散就散,陸璟之也有猜不透她的時候,看她站在門前糾躊躇著撳不下門鈴,問了聲,“怎麼了?”
沈梔被他從喜慶且洗腦的旋律裡拉出來,輕咳了聲,說沒事,跟著摁下門鈴,收起想歌時一言難儘的表情,端端正正地站著,等人從裡麵把門打開。
沒多久,她就聽見大門哢噠一聲輕響。
往常來開門的都是蘇姨婆,她眼裡蘊起笑,抬起頭才要喊人——
險些蹦出口的稱呼就停在了唇齒邊,打開的門內裡,站著的是個男人。
他身型挺拔高大,長身玉立地站在門內,看上去跟何菘藍差不多的年紀,但有彆於她的沉穩讓一眼印象平添幾許年歲,沈梔目光先是落在他隨意寬鬆的家居服上,跟著一路向上,落在他充滿何家標誌性的熟悉眉眼上。
沈梔那晚才猜想過她舅舅會不會為她外公過壽提前回來,沒想到一語成真,居然真的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