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1 / 2)

兩條細長的觸手支撐著幸存者的脊背,帶著他們升到半空。如果仔細看去,觸手沒入皮膚,和脊椎連在了一起,每一根神經都被操控——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招手。

被觸手舉高時,男人的鞋子掉了一隻,露出腫脹發青的足部。

這兩人早就死了,成了觸手的傀儡。

兩具屍體被掛在空中,動作還活靈活現。男人急切地左顧右盼,女人舉起雙手揮舞,好似真人在呼救。觸手上有一個個瘤狀凸起,被羽毛覆蓋,此時凸起裂開,露出口器。

口器一張一合,以男聲喊:“你們要去哪裡,為什麼不管我們了?”

然後它又用女聲尖叫:“不要丟下我們!求求你們了,快點救我們!我還有個孩子在家呢!”

呂八方毛骨悚然。

要是沒有觸手,他根本分辨不出這是不是真人。如果死在這裡的話,他也會變成傀儡,被觸手操控著吸引下一批人吧。

還好,或許是他們的動靜太小,觸手沒有注意到他們,反而有幾根追著車隊去了。車隊徹底開遠,幾乎聽不見槍聲,隻有觸手模仿人類的叫喊,還有它們扭動時的破風聲。

這突然的安靜並沒有消除緊張感,呂八方手心冒汗,一扭頭,看見時淵也目不轉睛地盯著觸手。

他的神態很平靜。

就像是向蜂王伸出雙手時的那種平靜,連眼中的好奇都無悲無喜。

這一刻,呂八方心中湧起了詭異感。

好似時淵和怪物才是同一邊的。

這感覺轉瞬即逝。他一手握緊隨身的手/槍,一手拿出手機打字,遞給時淵看:【他們會聯係城裡,城市不遠,支援很快能到】

想了一想,他又補了一句:【彆怕,我已經把我們的坐標發出去了,他們會回來的】

其實呂八方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從人道主義來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應該被放棄;但現實往往是殘酷的,他們就兩個人,為了兩個人花費大量的人力、財力,重回高危感染物的領地,絕對是虧本買賣,指揮中心不會批準。

如果增援真的來了,原因隻可能有一個:這裡離城市太近,指揮中心認為應該立刻鏟除感染生物,以免威脅到城市。

但呂八方是不可能這樣告訴時淵的。

時淵看了他打的字,默默點頭,縮回腦袋。

剩下的觸手慢慢回到地下,就連空中的兩具屍體都不見了。

在不確認怪物的習性時,保持靜止至少能讓自己活下來。他們兩人就這樣趴在斜坡上,靜默無言,聽著彼此的呼吸聲,消磨這死寂。

時淵趴著趴著,開始覺得無聊。

要是在以前,他不知道怪物的危險,肯定站起來走了,演都不用演的。況且,他從蜂後身上推測出,自己沒準能對付觸手。

可是他不想暴露自己,不然,呂八方也會和謝千明一樣討厭他了。

他還挺喜歡呂八方的,從呂八方那裡聽了不少故事。

時淵輕輕甩了甩尾巴,側頭看去,呂八方看起來很緊張,拿槍的手太用力,指尖都微微發青了。

他想,還是在這裡陪著呂八方吧。

人類和他一樣,都是害怕孤單的生物。

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好在氣溫不高。每分每秒都很難熬,兩三個小時過去,在兩人喝完了水壺中的最後一滴水時,終於到了晨昏交際之時。

呂八方反複確認終端。

指揮中心收到了他發送的坐標,隻說讓他原地待命,等待進一步的消息,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增援的影子。

他猶豫許久,繼續給時淵打字:【再等半個小時,要是還沒有消息,我們就試著自救】

時淵點頭。

半個小時後,終端上沒有消息。呂八方把隨身的匕首取下來,遞給時淵,打字道:【匍匐前進,如果被發現了你就往前跑,不用管我也不要回頭】

時淵接過匕首,呂八方帶頭往北邊匍匐前行——不遠處有一塊岩石,可以做臨時掩體,再七八百米開外有幾棵歪脖子死樹。匍匐的姿勢是很彆扭的,又慢又費力,他也不知道觸手的活動範圍有多遠,這是一次艱難又危險的嘗試,可他們彆無選擇。

時淵跟在他身後。

還沒爬出去一百米,他就聽到了來自地底的嗡嗡聲。

觸手發現他們了,高速逼近!

人耳聽不見這聲音,呂八方無知無覺。

時淵停住動作,回頭。

他有點難過,他不想殺死蜂後,也不想殺死這些觸手,但既然避無可避,隻能讓它們去死了。

他的尾鱗本來服服帖帖,細膩光滑,抱著睡覺能做一晚上的好夢,現在他像是某種受驚或者準備進攻時炸毛的動物一般,鱗片緩慢開合,發出近似金屬的摩擦聲,片片鋒利如鐵棘。眼角下的幾片黑鱗在此時越發詭異,映得他皮膚白得透明。

他依舊是漂亮的。

隻不過這漂亮生了刺,詭邪如一把帶血寒刀。

“嗡嗡嗡——”

觸手抵達他們身下時,卻突然頓住,徑直往反方向去了——幾聲爆響在天邊響起!它刺耳極了,像是無數利刃悍然劃破天空!

呂八方猛地回頭,高喊:“趴下彆動!!”

時淵還沒反應過來,呂八方已經撲在了他的身上。他用餘光看到天邊出現了數個飛行器,帶著破風聲,整齊劃一地來襲。它們投下炸/彈,兩秒鐘後大地搖動,漫天都是飛濺數米的泥土和岩塊。

空襲來了。

觸手被激怒了,拚儘全力往天空伸展,試圖將飛行器拽下來,卻無濟於事。

在兩輪的轟炸之後,飛行器徑直離去。緊接著荒原的北邊出現了一隊人,他們全副武裝,踏著爆炸的煙塵而來。

觸手被轟炸得奄奄一息,可仍有少數在暴怒地揮舞。又是一場激烈的搏殺,子彈、刀光、怒吼,時淵探出腦袋想看,被呂八方摁回去了:“彆看了彆看了,小心流彈!”

時淵隻好又縮了回去,問:“他們來救我們了嗎?”

“……算是吧。”呂八方露出了個挺複雜的笑,“總之我們暫時死不了了。”

他們依舊是趴在原地。

不知多久後腳步聲傳來,一個獨眼持槍的男人出現在他們眼前。

時淵注意到,他的下巴到脖子有蛇一般的綠鱗。

獨眼龍打量兩人,目光在時淵身上停了三秒,然後側頭衝著通訊終端說:“找到兩個目標了,開始轉移。”

他比了個手勢,呂八方會意,拉著時淵就準備起身。

還沒等他們站起來,一條觸手無聲地出現在獨眼龍的身後。時淵剛想出言提醒,就見男人跟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反手幾槍射穿觸手。綠血淋了他一身,觸手離得太近,劇痛扭動時擊飛了他的槍□□口器又出現了,以人類聲音高呼:“不要殺我!我還活著,我不是怪物!”

說完,它竟然猛地一晃,將那具女屍傀儡懟到了獨眼龍麵前。

女屍渾身被包裹得嚴實,加上生動的動作,乍一眼看去真分辨不出是死是活。

獨眼龍嘖了一聲,不帶半分猶豫地以雙手鉗住它的頭顱和脖子,猛然發力。他手臂上的肌肉隆起,一陣可怕的爆響,女屍的頭骨被他生生捏碎。碎骨插進了手心,而他像是不知疼痛,拔刀,反手捅進觸手與女屍脊椎的相連處,一攪一劃,屍體頹然倒地。

趁這間隙,幾根觸手鑽出地麵,奔著三人而去,但它們再次被子彈擊垮。

支援趕來了,三四人舉著槍,徹底殺死了這片的觸手。

——如果時淵稍微有點常識,那麼他會意識到,這些戰士的力量和反應速度絕不是人類能擁有的。

但他沒有啥常識,隻覺得這些人好厲害。

戰鬥進入尾聲,僅剩幾隻觸手在苟延殘喘。

“走吧。”獨眼龍收刀,衝他們揚了揚下巴。

時淵和呂八方跟著他,上了剛開來的越野車,終於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呂八方長籲一口氣,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疲憊地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他們安全了。

車子往北邊開了半小時,到了一個臨時駐紮地。數輛車子停在外圍,持槍戰士來回巡邏,增援人員已經搭好帳篷,為傷員包紮。

這批從城市來的增援兵分兩路,一隊去接應車隊,一隊去了時淵那邊。而路上被救下的落單人員,都集中在了這裡。

時淵和呂八方剛下車就看見了王妤。

王妤頭上纏著繃帶,走路一瘸一拐的,見到他們頓時愣住,喃喃道:“太好了,你們還活著……”

她給了呂八方一個擁抱,又摸了摸時淵的腦袋。

時淵和呂八方被抽了血,待在一個有守衛的帳篷裡等結果。

結果是兩人都沒被感染。

從帳篷裡出來,呂八方去傷者裡找他的好兄弟了,時淵沒有其他認識的人,閒著也是閒著,到處亂逛。

傷者有挺多。人手不夠,重傷者被優先治療,而那些輕傷的人聚在一起,或是自己咬牙切齒地包紮,或是躺在地上呻/吟。

時淵看到有些人的傷處開始長出羽毛——羽毛和觸手上的一模一樣,在風中顫抖,像極了豔麗的花。這些人被醫護人員帶走,時淵不知道他們去哪裡了。

時淵就這樣在旁邊看了一會,偷偷觀察人類,看他們的表情、動作和談吐。

直到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的恐人症開始發作了,他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