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2 / 2)

逛到越野車車旁的時候,他聽到有人小聲喊:“時淵!時淵,過來一下!”

聲音是從某一輛車後發出的。

時淵繞過去,找了挺久,看見一個中年男人靠在後輪胎上,衣服滿是血與泥。

時淵認得他。他是車上那個寡言的司機大哥,呂八方好像叫他“老何”。

老何臉上發白,額前全是虛汗,捂著腹部喊道:“時淵,過來。”

時淵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你受傷了,我去幫你叫人來?”

他覺得老何傷得很重,那張飽經滄桑的臉緊皺著,擠出了額頭和眼角的細紋。

“不、不用,你彆叫人。”老何喘息著,“孩子你聽我說,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你往左邊看,在那一排車裡,應該有一輛的鑰匙還在車內,你找得到是哪一輛麼?”他又補充,“千萬彆叫人。”

時淵:“你真的不要醫生嗎?”

“不用。”老何堅持說,“孩子,快去吧,我隻能靠你了。”

時淵困惑地蜷起尾巴。他看得出老何很不對勁,但他自認為無法理解人類,還是按老何說的那樣,站起身一輛輛找過去。

車身很臟,車窗和輪胎上糊著泥水,還有疑似碎肉組織的東西。沒等時淵找到,就聽見一人高呼:“喂你在那裡乾啥呢!離車遠一點!”

時淵看過去,一名年輕的戰士正瞪著他,持槍快步走過來:“對就是說你,你是從哪來的,趕快離開!”

時淵:“好哦。”

老何不想見彆人,他不能把戰士引過來。

時淵往車輛外圍走,那名戰士放鬆了表情,剛想轉身,突然頓住了。

時淵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條不顯眼的血痕。

老何應該是從那個方向掙紮著過來的,留下了痕跡,點點殷紅墜在地上。戰士緊皺眉頭,意識到了不對勁,往前走了幾步:“怎麼——”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身影閃電般從車後撲出來!時淵被人用手臂從後方錮住,冰冷的槍管抵住了他的太陽穴,老何嘶啞的聲音傳來:“彆過來!彆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

戰士猛地頓住步伐,驚愕和憤怒一閃而過。

然後他死死盯著老何,一字一頓說:“你想乾什麼,你瘋了嗎。”

老何很虛弱,費儘了全身力氣才做出如此迅捷的動作,現在幾乎站立不穩。他的手很冷,但是力氣非常大,像是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死死抓住時淵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咳嗽幾聲,咬牙說:“給我一輛有油的車,關掉所有定位係統,再給我兩把槍和抑製劑。”

“……你是不是受傷感染了?”戰士謹慎道,“讓醫生給你看一看,我們的抑製劑很充足,你會好起來的。”

老何又猛地咳嗽:“彆他媽的廢話,照我說的辦!”抵住時淵的槍用力了幾分,“我對自己有概念,肯定會被立刻安樂死。我要活,我要活下去!哪怕一兩天都行!”

戰士:“你冷靜……”

“我不需要冷靜!”老何咆哮,“給我車!”

原來是這樣,時淵想,老何的感染很嚴重了,嚴重到會被其他人殺死。

雙方僵持著。

“舉起手來。”老何在時淵耳邊惡狠狠地說,“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時淵舉起雙手。

老何又說:“還有尾巴。”

時淵舉起尾巴,說:“腳真的舉不起來了啊。”

老何:“……”

時淵:“要我舉嗎?我可以試試。”

老何:“彆。”

他們的動靜吸引了其他人,陸陸續續有人從帳篷裡出來,往這邊聚過來。

這營地不大,很快就圍了一圈人,之前救了時淵的那個獨眼龍也來了,站在最前方,冰冷的目光剜過老何的麵龐。老何越發情緒激動,退後幾步,背靠著車身攔住自己的身形,摁著時淵喊:“不要過來,都不要過來啊。”

在人群中,時淵看到了王妤。王妤擠過眾人,急切道:“何虞,彆這樣!”

獨眼龍也沉聲說:“你不是專業人士,你以為治不好的感染還有得救,隻是概率的問題,但我們總要試一下,對不對?放下武器,給自己一個機會,沒必要做這種事情,他隻是個普通人。如果你放開他,我保證你第一時間能注射到抑製劑。”

“……還有救?”老何的嗓音抖了一瞬,“不,不不不,我不信,我知道哪些是致命傷。王妤——王妤你看看我的傷口,告訴我,我還有沒有救?”

他的神情很古怪,恐懼、歇斯底裡和突然燃起的希望交錯在一起。

他的上衣被掀起來了。

但不是被他的雙手掀開的,幾條新生的觸手撐起了衣衫,暴露出傷口。

眾人悚然一驚,隻見老何的上下半身竟然是斷開的,而觸手像是針線一樣,強行把他縫在了一起。感染吊住了他的命,讓他苟延殘喘,這樣觸手們才能獲得更多的養分。

老何說:“王妤,我這樣的還有救嗎?”

王妤的瞳孔放大,死死盯著傷口。

獨眼龍在旁邊給她使眼色——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老何已經快被說服了,隻要王妤承認抑製劑有用,他就會放下武器。

短短十幾秒過後王妤的額前全是汗。難以形容她的內心是如何天人交戰,指甲都掐進掌心流血了,而她無知無覺。

她退後半步,渾身都在顫抖,搖著頭痛苦道:“我、我……時淵,對不起,我……我是醫生,我沒有辦法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她有自己的原則。

就像是幾天前,她說我的化驗結果才是決定性證據,堅持給看起來重度感染了的時淵驗血,現在她也沒辦法向一個必死之人承諾他還有救。

見到她的反應,老何什麼都明白了,從喉嚨深處逼出一聲絕望的低吼,搭在扳機上的手指不斷抖動。

獨眼龍罵了句臟話,王妤上前幾步,哀切說:“何虞,何虞你看著我。還記得入伍時的宣言嗎,‘我發誓,絕不主動對平民的生命與人身施以暴力,也不將平民作為人質’。我們都對著聯盟的旗幟發誓過的,時淵是你應該保護的人啊,他是無辜的。你放開時淵,我來做你的人質。”

“不,”老何沙啞說,“不,我拒絕。”他緊盯著獨眼龍,“給我車、槍、食物和抑製劑。”

短暫的僵持後,獨眼龍說:“給我一點時間,我要請示上級。”

他彆過頭去,拿起通訊終端低聲說著什麼。

場麵暫時僵住了。

時淵看著圍著他們的人群。

他知道老何利用了他。他是最好的人選,在這整個駐紮地隻有他會相信老何拙劣的謊言。

但他沒有被欺騙的憤怒,也不大害怕。

老何緊張又絕望,而時淵看向眾人,看到了獨眼龍強忍的怒火、王妤的憂心、還有形形色色的人或警覺或漠然的臉。他隔霧看花般審度這諸多情緒,像是在看一場電影,沒有半分感同身受,隻明白了一點:人類會說謊。

他們會救助同類,也會互相利用。

時淵不知道如果自己的腦袋上挨了一槍,會不會死。他的身軀很脆弱,在溪流裡滑倒的傷口到現在都沒好,隱隱作痛。他的尾巴也被迫舉起來了,不然可以邦邦敲老何的腦袋。

作為深淵,他僅剩的自保手段是感染。

——感染老何,就像是他殺死那些怪物一樣。

老何不想死,時淵也同樣想活下去。

他還沒找到他的人類。

他的感染速度會比子彈更快。

獨眼龍等上級的回複等了很長時間,直到老何精神快崩潰了,他才對下屬揚了揚下巴:“去準備一輛車,把車鑰匙給他。”

老何一愣,壓抑住激動,說:“我要自己挑,我要從左邊數的第三輛車。”

“行。”獨眼龍說,“我們給你裝上水和食物。”

等車上裝了幾箱的水和食物,兩把步/槍,還有五支抑製劑,技術人員當著老何的麵把定位係統關閉。

然後人員們全都退開,老何挾持著時淵上車,一手拿槍一手扶著方向盤,踩下油門。

越野車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遠處的丘陵。

徒留安靜的駐紮地。

王妤不可置信道:“就這樣讓他們走了?我們什麼時候會滿足劫匪了,不都是堅定拒絕他們的條件嗎?”

“這是上級的命令。”獨眼龍說。

不知為何,他沒了剛才的憤怒。

“那時淵怎麼辦?”王妤死死皺眉,“你的那個‘上級’考慮過這一點嗎?如果剛才讓我拖時間,等狙擊手就位了能救下他的。結果現在呢,我們讓他和一個理智崩潰的感染者獨自在一起?!”

“何虞的精神太不穩定,我的判斷是拖不了時間了。”獨眼龍說,露出個挺古怪的神情,“而且他逃不掉的。”

王妤:“你怎麼確定?”

“剛才是陸上將的命令。”獨眼龍說,“他讓我滿足何虞的要求。”

王妤驀地愣住:“……陸聽寒在這裡?”

“是的。這次救援行動由他指揮。”獨眼龍回答,“現在陸上將應該動身了吧——他說他會解決,所以何虞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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