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城(1 / 2)

陸聽寒總是這樣突然出現。

十年前,在某個尋常的日子裡,當深淵旁的枯樹第一次抽出了新條,他踏著朗月清風來到觀測塔,孤身一人,久久凝視著深淵;十年後,在一個燃燒的黃昏,他將時淵摟在懷中,射出那發早已注定的子彈。

儘管陸聽寒不知道,但每次都是他找到了時淵。

“走吧。”陸聽寒重複道,目光在時淵身上停留了幾秒鐘,又移開了。

陸聽寒沒認出他。

這幾乎是肯定的,誰也不可能想到深淵成精了,活蹦亂跳地要找自己。

時淵愣了幾秒鐘,甩著尾巴跟上了陸聽寒。他一直是個膽小的怪物,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拽住了陸聽寒的袖口,心臟砰砰直跳。

陸聽寒任由他牽著自己,踩著嘎吱作響的枯葉往前走。這一小段路很短,可時淵覺得時間漫長,像是醇酒一樣不斷膨脹、在空中發酵,讓他暈乎乎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陸聽寒的背影,就像是他的意識沉在黑霧中時,也是這樣一遍遍以目光描摹他的容顏。

恍惚間,歲月呼嘯回那漫長的十年,那時盛夏天空綺麗,深冬萬物一白,天地間隻有二者,他和陸聽寒,深淵和他的凝視者。

他又找到我了。時淵想。

時淵又小聲喊了一句:“陸聽寒。”

陸聽寒:“嗯。”

深淵得到了回應,愉悅地晃動尾巴尖。

前方有一處陡坡,怪石嶙峋。陸聽寒幾步上去了,回頭,向時淵伸手。

他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是極為英氣逼人的。

時淵拉住他的手,剛要借力——

“嗯?”他在半空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陸聽寒直接把他整隻拽了上來,放在地上。

時淵:“哇!”

陸聽寒繼續往前走,沒回頭:“在哇什麼?”

時淵:“你好厲害呀。”他又拽住陸聽寒的袖口。

陸聽寒依舊沒回頭,語氣淡淡的:“哪裡厲害?”

時淵解釋:“你找到了我,槍法那麼好,爬坡還那麼快。”他想了想,又補充,“還能一下子把我拽起來。”

陸聽寒似乎是挑了挑眉:“那你再感慨一次。”

時淵:“哇!”

陸聽寒:“再來。”

時淵:“哇!!!”

他剛哇完,還不知道陸聽寒滿不滿意,落葉的儘頭,一隊戰士從埋伏處走出,臉上塗著迷彩,槍械冰冷。

老何要是再往前走,就會進入狙擊手的視線範圍,如果不是車子爆胎了,他死得還會更快一點。他的逃亡在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他想回家的夢終歸是幻影。

那隊人的為首者是個健壯的男人,還沒說話,目光就落在了時淵拉著陸聽寒的手上,眼睛差點瞪出來。

“上、上將……”他磕巴了一下。

“帶他回去。”陸聽寒說。

他想抽回手,時淵卻緊緊抓著他的袖口。

陸聽寒回頭,少年抬起頭看他,眼眸烏黑,頭生彎曲的惡魔角,從下頜到脖頸有著非常漂亮的線條。

分外眼熟,又無從說起。

在這刹那,陸聽寒不知怎麼覺得,時淵很想被他摸摸頭。

他握槍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時淵看著他問:“你要去哪裡呀?”

陸聽寒沒回答,戰士們已圍了上來。

那個健壯男人說:“上將很忙,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把你送回駐紮地。”他以為時淵是被嚇著了,才緊緊抓著陸聽寒不放手。他露出個自認為友善的笑——實際上隻是把滿臉橫肉和縱橫的傷疤擠在了一起,一把攬過時淵,使勁晃了晃,“恭喜你,你安全了!!”

時淵被他晃得七葷八素,陸聽寒的袖口脫手而出。

時淵:?!

他說:“等等,等等,我要和陸……”

“陸上將真的沒時間。”男人哈哈笑著,“有我就夠了。”還沒等時淵反應過來,男人小山一樣的身軀攔在他的麵前,牢牢遮住了陸聽寒。他不由分說,把時淵往不遠的車上帶,力氣太大幾乎把他都提了起來。

時淵試圖掰開肩上的手,但那手跟鐵鉗一樣。他努力回頭,陸聽寒的身影早就被眾多戰士遮攔,數人來回,人影交錯,地上被踩出雜亂的腳印,交談聲不斷,遠遠還有兩輛車開來,整片區域驟然充滿了生氣,他卻怎麼找都找不到陸聽寒了。

他晃神了半秒,就被男人塞到了車上,車門上鎖,油門踩死,揚長而去。

時淵:?!!

他尾巴上的鱗片都炸了。

健壯男人名叫邢毅豐,是陸聽寒的得力下屬之一。他一路風馳電掣,哼著不成調的歌,準備把可憐兮兮的人質帶回營地。

“時淵,我聽他們說,你是叫時淵對吧!”他豪爽笑道,“我以前也被綁架過,當時我嚇到一把鼻涕一把淚,最後抄起斧頭把劫匪砍了個稀碎嘎哈哈哈!你有沒有哭鼻子啊,彆擔心,有你邢哥在,保證把你安安全全、毫發無損地送回去。”

他從後視鏡往後看,滿心以為會看到一張感激涕零的臉。

但他隻看到了從後座探出的腦袋。

時淵又怕人又生氣,扒著後座隻露出半張臉,恨恨盯著他,豎起的尾巴快速晃動——這一刻邢毅豐想起了自家的貓,被惹炸毛了的姿態和這一模一樣,他懷疑時淵下秒就會往他的脖子來上一爪。

時淵的脾氣顯然比貓好。

他是個有禮貌的深淵。

所以他隻是盯著邢毅豐,用他能做到最凶狠的語氣說:“停車,現在停車,讓我回去找陸聽寒。”

“上將真的很忙——彆擔心,他救過很多很多人,你不用當麵感謝他的。”邢毅豐大咧咧的,“回營地喝點熱湯,你就可以睡個好覺,忘記這事了。哎我說你這人,怎麼還給我撒嬌起來了,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時淵:“……”

他真的是在發火。

不論時淵怎麼說,邢毅豐就是儘職儘責地把他往營地帶。

時淵終於意識到,邢毅豐和自己一樣不大聰明,有時候聽不懂人話。他又恨恨盯著邢毅豐,鄭重其事地宣布:“我很討厭你。”

邢毅豐:?

在他的視角裡,他和時淵一路相談甚歡。

時淵說:“我之後要告訴陸聽寒。”

邢毅豐:??

他覺得自己失心瘋了,不然怎麼會聽出了幾分用枕邊風告狀的味道。

邢毅豐摸不透時淵的腦回路,帶著滿頭問號,像強行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小學生一樣,生拉硬扯把時淵帶回了駐紮地。

剛回來,王妤就撲了過來,把時淵全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你沒事吧?!”

“沒事,沒受傷。”時淵回答,邢毅豐走了,可他還是很生氣。

王妤都快哭出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時淵心不在焉:“我還很年輕,還要找1,不會死的。”

王妤:“……”

王妤:“…………”

語言難以形容她的表情,滿腔感動戛然凝固在了臉上,太陽穴突突地跳。良久之後,她喃喃說:“找1好,找1好,你一定能找到一個大猛1的。”

時淵心思不在這裡,沒留意她的糾結,問:“陸聽寒在哪裡呀?”

“不知道,在處理事情吧。”王妤還沉浸在時淵找1的執念中,說話都慢半拍,“何虞這事情呢本來絕不該發生的,在場的戰士有嚴重失職,這肯定要追究責任。”

時淵有些意外:“他還在這裡?”

“對,他肯定要去觸手出現的地方看一看的。觸手沒被任何的儀器檢測到,這是個蠻嚴重的問題,他要決定後續的處理——等他看完現場,應該還會回這個駐紮地,再趕回城裡。不過你找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