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1 / 2)

漆黑的鳥群,尖銳的叫聲,轟然炸開的火光,空氣中是腐臭和□□焦灼的氣味。

最後感染鳥群放棄攻勢,帶著斷肢殘羽,消失在了黑暗中。飛行器和武裝直升機調整隊形,開始返航。

指揮中心一陣歡呼聲。

這場戰鬥來得突然,4號深淵的監視者們捕捉到了畸變數值的異常,及時預警,給了拾穗城至關重要的3分鐘準備時間,而陸聽寒一如既往,打了很漂亮的一仗。

陸聽寒拿下軍用光腦,讓出了一線指揮權。

他的鬢角微微汗濕,在排山倒海的掌聲中獨自回到辦公室。

開了盞台燈,陸聽寒站在窗前,略微暗淡的光落在身側,把他的臉映得半明半暗。

他沒有勝利後的喜悅,好像那些歡呼不是為他而起。他眺望遠方,目光似乎穿過了城牆,看到驚惶的鳥群,無邊的荒原,被燒毀的直升機殘骸臥在泥灰中,它僅剩的一支旋翼指向天空,在夜色下仿佛墓碑。極遠處,監測麵板上的數值正跳動,巨型探照燈轟然亮起,深淵監視者們戴上防護麵具,行走在回旋的、鐵鏽味的感染狂風中。

他就這樣久久凝望。

直到門被叩響,副官敲門進來,拿來了最新的報告。

陸聽寒接過報告,回到桌前說:“幫我把那張桌上的東西拿過來。”

副官應了一聲。

那些東西並非機要,更像私人物品,都是隨意寫就的筆記和草稿。副官把它們堆疊在一起,目光突然停住了。

速寫本剛好翻到了最新的一頁——上頭畫著漂亮的少年,相貌邪異,頭生惡魔角,眼角有漆黑的鱗片。

陸聽寒的畫功很好,少年躍然紙上。副官覺得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以一種奇異的神態,既平靜又溫柔,幾乎是超然的。

難以形容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也說不清他究竟是象牙塔中的救世神,還是自地獄而來的惡魔。就好像他附在你耳邊,說我好喜歡你,但我們隻能一起萬劫不複啊。

明明隻是一張速寫,副官卻像是被鎮住了,幾秒後才能移開視線。

這畫的是誰?他心想。

這一移開視線,他又在草稿紙上看到了彎曲的線條,足有兩三道,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有點像是……打結的繩子?打結的尾巴?

他很快把這個想法丟在腦後,暗笑自己異想天開。

陸上將畫什麼都不可能畫一條打結的尾巴啊,還畫了兩三遍。

副官把東西整理好,遞給陸聽寒。那速寫本就擺在最上頭,漂亮的少年奪人眼目,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問了一句:“上將,這是……?”

陸聽寒看了眼速寫本,頓了一下,挺輕描淡寫地回答:“家養的小惡魔。”

副官:?

他沒聽懂,可陸聽寒已經起身,披上外衣,大步走了出去。

……

戰鬥持續了近5小時,加上後續的整頓時間,陸聽寒坐上車時已經是淩晨1點了。

他給時淵發了信息,問他怎麼樣。

時淵沒有回複,可能是早就回家睡著了。陸聽寒倒是不擔心他出什麼事,避難場所很完善,巡邏隊也會指引平民前往安全處,更何況鳥群根本沒接近城市。

然而,他直覺般感到不對勁。

在車子駛過街角,這種不對勁達到了巔峰,他說:“停車。”

車子停下,陸聽寒拉開車門下去,步入30米開外的一條小巷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覺得必須來一趟。

有人在等著他。

這巷子破敗又窄小,還是個死胡同,儘頭有堵紅磚牆。陸聽寒站在牆前,一條又粗又長的尾巴在他麵前垂了下來,黑鱗有著金屬般的色澤。

他順著尾巴往上看,牆頂趴著酣然入夢的時淵。

陸聽寒:“……?”

他前腳剛說完時淵是家養小惡魔,後腳時淵就在野外刷新出來了,還是在完全無法理解的地方。

他那一整天在激烈戰況下也沒色變的完美表情終於開裂出了一道縫隙,眉心微微跳動:“時淵。”

時淵睡得特彆安靜特彆香。

陸聽寒提高音量:“時淵!醒醒!”

時淵沒有任何反應。

巷子外頭傳來腳步聲,一個女聲說:“誒,我怎麼好像聽到了上將的聲音?”

另一個是男聲:“在哪裡聽到的,你該不會是累出幻覺了吧。”

這個點街上沒有平民,估計是哪兩個輪班結束的戰士。

女聲猶疑道:“好像是在那個小巷子裡麵……”

“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男人笑出了聲,“這個點?這個烏漆嘛黑的破巷子?陸上將腦袋被門夾了才會蹲在這裡哈哈哈哈!”

陸聽寒:“……”

女人瞬間被說服了,那兩人笑著走了。

腦袋被門夾了的陸聽寒伸手,拽著時淵的尾巴搖了搖:“時淵,起來了。”

這回時淵有了反應,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嗯?”

“起床了。”陸聽寒說。

時淵醒了,在牆上一個翻身,掉了下來。陸聽寒下意識伸手想接住他,但尾巴給了時淵強大的平衡能力,他在空中扭轉身子,穩穩當當地撲進了陸聽寒的懷中。

陸聽寒有諸多疑問,他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有沒有遵守《城市規章》及時去避難場所?他想說,現在過了警戒時間,已經是宵禁,你早就該回家了,不然被巡邏隊發現會有嚴格的懲罰。

陸聽寒:“時淵。”

時淵說:“你又找到我啦。”他抬頭看陸聽寒,臉頰和脖頸襯著陸聽寒的黑軍裝、和濃鬱的深夜,白皙到近乎透明。他眉開眼笑,說:“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陸聽寒不知道這個 “每次”從何而來,但時淵是真的很開心,尾巴都在空中歡快地搖曳。他抱著陸聽寒的腰,頭埋在了他的胸口——他似乎永遠都是暖洋洋的一團,柔軟的黑發蹭著陸聽寒的下巴。

時淵又問:“你剛剛想說什麼?”

“……沒什麼。”陸聽寒摸了摸他的頭,“我們回家吧。”

夜色濃重,隻有街邊的應急燈亮著,整個世界晦暗不清,路邊的樓房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比往日多了幾分壓抑。時淵不在意這些,跟著陸聽寒回到車上,困意未散,滿心歡喜。

司機見到上將一眨眼撿了個人回來,也是驚異了片刻。但他有良好的職業素養,保持了沉默,車輛啟動,無聲地滑過夜色。

陸聽寒的家離這裡不遠,也就10分鐘的車程。

車上陸聽寒問:“今天發生什麼了,為什麼突然要來找我?”

時淵告訴他,劇團想讓他演救世神的事情,糾結道:“我不能演這個角色,不適合我。”

陸聽寒說:“先試試,說不定能演得很好,還沒演怎麼能說不合適呢。你為什麼這樣覺得?”

時淵一陣心虛,又不敢說出真正原因。座位很寬敞,他硬是和陸聽寒擠在一起,說:“要摸頭。”

車燈刺破無邊的黑暗,四下寂靜。在溫暖的車內,時淵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摸摸,微眯起眼睛,又問了另一個他糾結了一晚上的問題:“陸聽寒,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當深淵監視者呢?”

陸聽寒沒回答。

時淵又問了一遍:“為什麼啊?”

陸聽寒不動聲色,猛地加快了手下的動作,把時淵的頭發揉得橫七豎八。效果出類拔萃,時淵果然立馬忘記了這事情,發出了滿意的聲音:“呼嚕嚕。”

就這樣被糊弄過去了。

他們回了家,開燈,滿屋亮堂。時淵把外套掛好,破銅已經端著兩杯溫水過來,放在桌麵,然後無聲地回到樓梯口。

陸聽寒拿起水杯站在桌邊,袖口挽起,露出了緊實流暢的小臂線條。他略微懶散地靠著桌子,直到這時才問:“你怎麼會在那個地方?”

“我在等你。”時淵說。

陸聽寒沉默了兩秒鐘:“你知道整個城市警戒了吧?”

“我知道啊,”時淵回答,“但我不想去避難所。”

“為什麼?”

“因為我在等你。”

陸聽寒:“……”他說,“時淵,過來。”

時淵警醒了一瞬:“你要乾什麼?”

陸聽寒說:“摸頭。”

時淵興高采烈地過去。陸聽寒“啪”地一下,彈了他的腦殼。

時淵捂著額頭:“啊,你騙我!你為什麼又要彈我?”

陸聽寒說:“看過《城市守則》嗎?”

那東西在時淵進城的第一天就發到了他的手機上,足有近百頁,詳細介紹了規章製度。時淵忙著研究劇本,抽空看了兩頁就昏昏欲睡——就在不久前,他連“手機”都認不出來,那些條條框框對他來說實在太抽象了。

時淵心虛道:“看了一點。”

“《城市守則》第1.33條:‘收到III級及以上的警告時,居民應服從安排,返回家中或前往避難場所,直到警報結束’。第2.01條:‘宵禁時段,所有居民非必要不可外出’。”陸聽寒說,“你違反了兩條守則,要是情節嚴重,有可能被拘留。”

時淵問:“我的情節嚴重嗎?”

其實時淵的行為遠遠稱不上“嚴重”,就算被巡邏隊抓到,最多是訓誡和罰款。但陸聽寒深覺有必要強調遵紀守法的重要性,回答說:“有一點嚴重。”

“噢。”時淵想了一會兒,決定賄賂上將,“我把尾巴給你摸,你不要拘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