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尾魚(1 / 2)

去公墓之前,陸聽寒先把時淵帶到了彆的地方。

車子停在老城區之外,2月的春風吹得料峭,兩人走在街道上,磚縫裡爬著青苔、生著幾根顫巍巍的野草。

在一次戰爭中這片區域被毀了個徹底,即使是重建了,也回不到原本的模樣,留有大量的廢墟。

這裡是住宅區,交通不便,城市設施少,沒有公交車站,最近的超市在11公裡以外,供電供水都不大穩定,唯一的好處是租金便宜,稍微努力一下,忍住隨時剝落的天花板和開裂的牆麵,買下一套老房子也不難。

路上空蕩蕩,時淵左右張望,窗戶要不然被窗簾遮蔽,要不然玻璃泛黃得厲害,看不到有人。

就這樣走了十來分鐘,風中傳來了笑聲。

一棟純白色建築立在不遠處,門口有個小庭院,孩童們互相追逐打鬨,秋千、滑梯、沙池、木馬……牆上畫著卡通畫塗鴉,是誇張又鮮豔的顏色。正門口的鐵門上掛了牌子:【星星兒童福利院】

工作人員等在正門口,為他們開了門。

時淵跟著陸聽寒穿過瘋跑的孩子們,一路去到建築的5樓,進了院長辦公室。

院長名叫瑪莎·菲斯,是一位年長的女性,滿頭花白,戴著老花鏡。

她站起身迎接他們,握住陸聽寒的手,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上將,您可是好久沒來了,孩子們吵著說想見您。”她的目光又落在時淵身上,“這位是……”

“你好,我叫時淵。”時淵說。

“你好。”瑪莎也和他握手。

那是一隻蒼老的手,時淵感受到它的皺紋和鬆垮的皮,但是不會讓人討厭,她笑著說,“這是上將第一次帶人一起來啊,你是他的……?”

時淵想了幾秒:“牌友。”

陸聽寒:“……”

時淵覺得要是瑪莎不在場,他已經被陸聽寒彈腦殼了。

瑪莎帶著他們走在走廊,邊走邊說。

她說警報的時候西牆塌了,一直在修,還有孩子調皮靠近了工地玩,還好被她發現了;

她說又有4個孩子被領養走了,可新來的孩子差不多有10個,有些是被遺棄的,有些是意外失去了雙親;

她說多虧了聯盟的政策扶持,最艱難的時候,有人幫忙去十幾公裡外的超市采購,孩子們依舊能吃到健康食品,有機會的話他們還要擴建宿舍和廚房,現在建築容量太小,孩子都擠在一起;

她說還好這麼久以來,陸聽寒一直以私人名義向福利院捐款,院內才不至於太拮據,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瑪莎走得特彆慢,佝僂著背,陸聽寒也就慢慢跟著,在下樓梯時伸手,攙扶住她。

走到一扇走廊的窗戶前,他們往外看去。

陽光灑滿了小庭院,秋千的鏈條吱呀作響,滑梯上滑落一個個小朋友,笑聲和尖叫聲不斷,熱熱鬨鬨的。

瑪莎說:“我跟院裡的人商量過了,等我退休了,就讓斯科特當院長。”

“您的身體狀況怎麼樣?”陸聽寒問。

“也就那樣,天冷的時候腿腳不利索,總是疼。”瑪莎笑著,“什麼毛病都有一點,但都不嚴重,人老了都是這樣,好在我還能爬上5樓,腦袋也很清醒。”

隨後,她猶豫了挺久,問道:“……上將,您實話和我說,高峰期是不是就要來了?”

陸聽寒回答:“您不用擔心這個,科研部門一直關注各種跡象,如果有定論了,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給所有人。”

“那就好,”瑪莎的一縷白發在風中顫抖,卷了個圈兒,“那我就放心了,不然孩子們總纏著我問,我也不懂這些呀,還是聽您說了之後放心。”

樓梯間一群小朋友跑了過去,女孩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瑪莎奶奶!快來陪我們玩!”

頓時,他們圍了上來。

時淵看到了那些人類幼崽的頭頂和發旋,一大群圍著瑪莎,各個露出笑容。

瑪莎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和他們說:“你們就隨便走一走、看一看吧,要是不急,在院裡吃了午飯再走。難得來一趟,多坐坐,喝杯茶——”

她陪孩子們去了,時淵又和陸聽寒在院裡逛了逛。

有幾個年紀大點的孩子偷偷跟在他們身後,似乎是認出陸聽寒來了,交頭接耳的。

他們把整個福利院走了個遍,陸聽寒打量著一切,從牆麵到大門到庭院的滑梯,認真到像是在讀軍事報告。

走回1樓,在庭院之前,陸聽寒站定了腳步。

時淵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個穿著花裙的小姑娘站在沙坑旁邊,看兩個小男孩堆沙堡。

陸聽寒說:“她是何虞的女兒,你還記得他麼?”

時淵當然記得。

那個男人被感染之後,不願接受安樂死,將時淵當做人質逃離了車隊。再之後,他死在了陸聽寒手上。

他說他的女兒隻有五歲,他還想見到她。

讓時淵意外的是,陸聽寒也還記得何虞——即使是他都明白,不論出於什麼原因,直接或間接死在陸聽寒手上的人肯定不少,世道艱險,命運多舛,何虞絕不特殊。

更何況是記住他的女兒。

陸聽寒說:“未滿14歲的犧牲戰士子女,都會被送去福利院。”

時淵問他:“你還認識其他小朋友嗎?”

“一部分。”陸聽寒繼續往前走。

“你隻要見過一次就能記住他們?”時淵追問。

陸聽寒:“差不多。名字可能記不全,但認識人。”

時淵想到,陸聽寒教他打牌時,就一直讓他去背牌、記牌。對陸聽寒來說,這大概是很簡單的,就像他能輕鬆記住那些一麵之緣的人。

他的人類很聰明。

午飯他們是在院裡吃的。

樹蔭莎莎,他們端著餐盤,坐在庭院大樹下的桌邊。

孩子和職工的夥食是一樣的,隻不過分量不同。時淵拿到了土豆泥、水煮西蘭花、番茄意粉和盒裝牛奶,味道都不錯。

時淵咬著吸管問:“陸聽寒,我有一天能和你一樣聰明嗎?”

陸聽寒挑了一下眉,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問題,回答道:“說不定。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

吃過午飯,陸聽寒讓時淵隨便走一走,自己去見了瑪莎和其他教職工。等他開完會出來,卻找不到時淵了。

左右張望一圈,走到室外,他看到時淵在榕樹下被孩子們團團包圍。時淵手足無措,看到他像看到救星,立馬向他走來——

孩子們不同意,一個個大笑著往他身上撲,喊著哥哥哥哥陪我們玩!

於是,陸聽寒眼睜睜看著時淵奮力向他走來,身上的孩子卻越掛越多,越掛越多,最後他像艘不堪重負的木船,逐漸沉沒,柔軟又緩慢地倒下,被一堆孩子淹沒了。

陸聽寒:“……”

陸聽寒上前幾步,精準地抓住時淵的惡魔角,往外一提,抖了抖,抖掉了五六個孩子,再把時淵平平穩穩地放在地上。

時淵尾巴尖都蜷成一團了,躲在他身後:“這裡太可怕了!”

人類幼崽沒有成年人那麼可怕,但勝在數量多,勝在太熱情,還是把他嚇到了。時淵靠著陸聽寒,終於擺脫了恐怖的孩子堆。

他們站在沙地旁,秋千被風吹得作響,那群孩子不知道又找到了什麼,笑作一團。

時淵要了摸摸,才算是冷靜下來了。

他和陸聽寒說:“等你的時候我想了一下,我也沒有長處啊。雖然程先生總是誇我,但我演戲挺費勁的,說不上天分。”

“不,你有。”陸聽寒說。

時淵愣了下:“是什麼呀?”

陸聽寒笑了,沒答話,捏了一把時淵的臉。

時淵:?

他沒懂這是什麼回答,尾巴困惑地彎出了一個問號。

他們離開了福利院。

時淵在車上往後看,孩童笑聲和彩色塗鴉的卡通牆搖晃著遠去,白色建築被一棟棟老房子遮住,徹底看不到了。

“現在我們去哪裡?”他問陸聽寒。

“南平公墓。”陸聽寒回答。

公墓並不遠,離福利院也就20分鐘的車程。

時淵第一次見到人類的墓地,白色墓碑成階梯狀排布,一望無際。

剛從福利院離開,道彆了那些年幼的麵孔,又立馬來到埋葬之地,由生至死,落差分明。

為了打理方便、節省占地麵積,每一處墳墓都埋葬了10人,名字刻在墓碑上。他們有些是一家人,有些生前毫不相關,最終都安安靜靜地沉睡於此,與世無爭。對於他們來說,漫長而苦難的征途已然結束,而對前來悼亡的生者,這裡埋葬著過去,都曾是心頭明晃晃的摯愛。

時淵跟著陸聽寒,陸聽寒抱著一束白菊花,兩人穿過錯落的墓碑,來到了最西邊一處僻靜的獨立墓園。

這裡都是軍官之墓,許多墓前已擺上鮮花,都很乾淨,大概有人專門過來打掃。

陸聽寒在一座純白墓碑前蹲下,放下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