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峰期(1 / 2)

“今天來了多少觀眾?”秦落落趴在桌子上,她妝還沒卸,假睫毛活像撲騰的蝴蝶,四葉草耳環亮閃閃的。

“37個。”夏舫回答她,“看來宣傳海報有效果了。”

“不錯不錯。”秦落落很滿意,“時淵發的傳單肯定也很有用——我招他進來簡直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看看他那張臉,誰能拒絕呢?發傳單那是又快又好。”

時淵:?

他在整理舞台道具,聞言抬頭,見秦落落對他笑得跟狐狸一樣。

程遊文低頭看書,插話:“怕就怕警告再來一次,搞得人心惶惶,沒人欣賞我的大作。”

“少點烏鴉嘴。”秦落落伸了個懶腰,“我可給伊莎貝拉存錢去了。”

她翻出一張20元夾在指間,哼著歌上樓,程遊文也站起身,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後:“走慢點,我也要上樓。”

他們一前一後走了。

特蕾西早早休息去了,演出一結束,沃爾夫岡就不見了蹤影。群演也走了,空蕩蕩的後台隻留時淵和夏舫。

“嘖嘖。”夏舫感慨,“所以我說程遊文喜歡她,你這下看出來了吧?”

“嗯,我看出來了。”時淵想了想,“我在I級警告的那時候就和程遊文說我知道了。”

“……”夏舫微微睜大眼,“時淵,你果然是打直球的選手。”

時淵解釋說:“我運動不好,不會打球。”

夏舫笑了。

他們埋頭忙手上的活兒,隔了一陣,夏舫又開口:“我就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存錢,還是給彆人存錢。”

夏舫愛財,這一點他從不加掩飾。

他稱不上一毛不拔,傍上大款、心情好的時候還請時淵吃過一次甜品,那種十塊錢一杯的米布丁,卻是劇團裡唯一沒給伊莎貝拉存過錢的人,在這個問題上他堅定無比。

當然這也不是他的義務。

說到底,捐錢就是個情分。

時淵問:“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錢?”

夏舫聞言,露出個挺微妙的笑,反問:“誰不喜歡呢?”

“我就不是很喜歡。”時淵說。

“那你喜歡什麼?”

時淵想了想:“我喜歡我的尾巴,人類,還有怪物。”

夏舫:“……那你口味還挺雜的,夠博愛啊。”他揉了揉臉,“時淵,我沒和你說過我家裡人吧?”

時淵搖頭。

夏舫:“我爸媽都在風陽城,我媽是異變者,後遺症很嚴重,也是天天跑醫院。那簡直是個燒錢的無底洞,我和我爸怎麼都填不完。當然我們沒有走投無路,咬著牙撐一撐,還能維續幾年。但你要說能不能治好?誰知道呢,你要說全無希望也就算了,偏偏又有幾例奇跡,跟吊在驢子身前的胡蘿卜一樣,吊著人往前走,這是最折磨的。”

他又苦笑:“很多人有後遺症,都要去治,最嚴重的被我碰上了。不過,即使知道治不好,也不能放著她不管,對不對?”

“啊。”時淵睜大了眼,猶豫著問,“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嗎?”

“或多或少吧。”夏舫把手上的戲服掛起來,“他們私下問過我需不需要幫忙,我都給拒絕了,比起特蕾西,我們家還算能撐住。”

“特蕾西的手術要很多錢?”時淵問,“我問過沃爾夫岡先生,他說他能搞定。”

夏舫再次露出微妙的笑:“他能搞定?他是這麼和你說的?”

“對呀。”時淵想了想,“他們都還能給伊莎貝拉女士存錢呢。”

“呃……”夏舫動作頓了一下,他似乎在糾結什麼,指尖無意識掐著木製衣架,都泛白了,欲言又止,“時淵你不懂……那是、那是……”

他沒說下去,搖搖頭:“算了,他們是一群很善良的人,也是一群很蠢的人,這年頭賺錢靠不了藝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冤大頭,工資也不高,就在這裡耗日子。現在老是有警報,前哨站還沒了一個,我們也撐不了多久了,都會死的。”

時淵想起,昨天陸聽寒在麥田中講的話。

於是他告訴夏舫,第四維度可能是時間,“來過”是最重要的,一瞬即是永恒。

“這是陸婷婷告訴你的?”夏舫聽完以後問。

“嗯。”時淵點頭。

夏舫說:“如果每一瞬都是永恒,那我們也太慘了,隻能在這裡永遠收拾後台,這不是冤大頭麼。”他把最後一件戲服掛起來,“或許你男人是對的吧,但沒辦法說服我。”

“我不是想要說服你。陸婷婷說,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時淵說,“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麥田真的很漂亮。”

“我缺錢,”夏舫笑了,“你讓我看麥田,我隻能想到小麥很值錢。”他拍了拍時淵的肩膀,“不過謝謝你告訴我。”

之後,他們又演了五六場的戲。

再之後小型警告不斷,人們往返於家與避難所,嚴重的時候,時淵又開始去食物分配處工作。陸聽寒很少回家,即使是回來了,也是深夜來清晨走,待不了多長時間。

時淵呼嚕呼嚕的次數少了,每天晚上隻能獨自抱著尾巴睡覺。

他在廣播中經常聽到陸聽寒的名字。

他們打了幾次電話,和之前一樣,都是時淵在念叨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陸聽寒聽著,短的兩三分鐘,長的十幾二十分鐘。

陸聽寒很忙,也不是會煲電話粥的人——他會打這種私人電話,已是史無前例的了。

他並不刻意避著下屬。

偶然幾次,副官見到上將一臉嚴肅地打電話,灰藍色的眼中看不出情緒,時不時“嗯”一聲,也不下達命令,像是非常嚴峻。

他沒見過這樣的上將,也沒想到,戰況竟然到陸聽寒都隻能默默傾聽、許久無法做出決定的地步了。他萬萬不敢打擾,恪守職責,一言不發。

直到有一次他聽見陸聽寒說:“不行。”

副官:?

陸聽寒說:“不行,一朵玫瑰花不可能超過50塊錢,彆買。”

副官:???

電話對麵的人似乎說了些什麼,陸聽寒帶了幾分笑意,又講:“等我帶給你。”

“上次給你的就是紅色的。”

“時淵,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七彩玫瑰的……對,沒有就是沒有,就連我也找不到。”

“……沒開封的胡椒在櫃子下邊,很難找,你讓爛鐵去幫你拿。”

“我真的不知道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嗯,也沒有五彩玫瑰。”

副官如遭雷劈。

上將您是被奪舍了吧!

您原來一臉嚴肅是在聽這些花花草草雞毛蒜皮嗎??!爛鐵是什麼鬼,不會是您家裡最先進的T0守衛機器人吧!雞和蛋又是什麼詭異的話題啊啊啊!

他三觀儘裂,嘴角抽搐,恍惚間想起自己是見過時淵的,對那張男女通吃的好臉印象深刻。

等陸聽寒掛斷電話又是平時的他了,麵沉如水,八風不動,看了眼麵色古怪的副官:“怎麼?”

“沒沒沒沒事。”副官結巴道,趕緊收斂了表情,跟在陸聽寒身後。

他心說本以為是露水情緣,隔幾日就淡了,沒想到這是直奔正宮去的,連玫瑰花都備好了。

……還他媽要七彩的!

妖妃!

而時淵在食物分配處工作一周後,又開始演戲。

無形的陰雲凝聚在城市上空,擁擠的公交車上很少能看見笑臉了。人們往窗外看去,帶了惴惴不安。

劇團的客流量好不容易回溫了一個月,又斷崖一般跌落下去,救都救不回來。

而大劇院一直在向城內樂隊出租演出廳,最近樂隊斷了合約,直接解散了。

小提琴手把他珍視的樂器藏起來,帶回家中。

而架子鼓手直接找了個賣廢品的,一套架子鼓賣了45聯盟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淵目睹了全程:那人拿著錢走向街道儘頭,拐彎的時候,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周五晚上的那場演出,觀眾稀稀拉拉,掌聲也零零碎碎。

時淵站在明亮的燈光下,彎腰謝幕,看著空蕩蕩的觀眾席突然想:之後,還會有人來看嗎?

劇團其他人心情也不大好。

整理手稿時,程遊文給時淵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劇團也不是一直都能演出的,20年前,感染高峰期的時候,所有文娛活動都被暫停。拾穗城的大部分劇團就這樣解散了,你想,高峰期最多能持續十年。十年過去解禁了,先不提演員有沒老,能聯係上所有人都不容易了,更彆提他們也不願意乾了。”

他長歎一口氣:“本來野玫瑰劇團也是這個下場,但加西亞家族的影響力大,伊莎貝拉女士到處拉攏人,才勉強湊了人數,又開始演戲了。你再想想,不算兼職演員我們劇團就6個人。萬一高峰期又來了,等個幾年,劇團可能就真的沒了。”

時淵:“噢……”

十年,對人類來說是非常漫長了。

他等得起,他們等不起。

程遊文把手稿一張張放好,支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坐在椅子上:“不過,我們能不能活過高峰期都是未知數。”

“高峰期很可怕嗎?”時淵問。

“廢話。”程遊文說,“我就這麼和你說,已經覆滅的城市和基地,有90%都是滅在了高峰期裡。再來一次高峰,即使我們有那個姓陸的,我估摸也就多苟兩三年。”

這大半年來,城內一直有高峰期即將來臨的流言。

它永遠是懸於城市上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古時,迪奧尼修斯國王請他的大臣坐上王座,頭頂是以一根馬鬃懸吊的利劍,銀光閃閃,隨時墜落,意為無時不刻的威脅。如今人們知道,這把利劍終將落下,審判命運。

長達20年的平靜歲月後,或許,還是到了最後一戰的時刻。

時淵不知道高峰期的定義。

但,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怪物的躁動。

每到深夜,它們的血脈靈魂從四麵八方而來,一條條像是樹葉上的脈絡,交彙,融合,百川歸海。

時淵剛進城時,這長河暗潮洶湧,表麵看起來還算平穩,而最近它波瀾壯闊,怪物們在潮汐間竊竊私語。

程遊文摸著手稿,出神道:“還好,我寫了不少劇本,就算……就算真有什麼事,這輩子也不算一無所獲。可惜沒有更多人能看見我的大作了。”

時淵想了想:“你可以在你的墓碑上雕個二維碼,彆人一掃就能看見你的劇本,還可以放視頻上去,重播報社對你的采訪。”

程遊文:“……”

程遊文說:“到時候人類都死絕了,誰還能看?總不能怪物一家老小站我墳前看舞台劇吧?說實話,這還挺合家歡。”

“我可以看的。”時淵認真說,“還能幫你點讚。”

程遊文:“……聽我說謝謝你……”

他深吸一口氣,又講:“那你呢?你要是死了墳頭放什麼?”

“我想過這個問題。”時淵說,“目前最想寫的是「廣告位招租,三百包月」。”

程遊文:“…………”

時淵果然奇奇怪怪呀!!而且不是開玩笑,程遊文百分之一萬確定,時淵他是真會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