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城(2 / 2)

夏舫一會在秦落落那裡煽風點火,一會又逗特蕾西玩,見兩邊戰況都升級了,笑得特開心,

剛才在地下室、陰翳地講述過去的年輕人不見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眉飛色舞。

至於時淵,特蕾西拿出了她壓箱底的零食,送了他一包紅薯乾——

時淵沒吃過,專心品嘗,一抬頭就看見眾人的表情生動,或放肆大笑或氣焰高昂,眉梢也揚起,放眼望去街邊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牆上貼著劇團海報,更遠處飄來麵包和土豆湯的香,行人出來了,三三兩兩,好似一切不曾改變,好似舊日能永遠延續。

等吃完晚飯了,他會和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在宵禁前回家,點亮明黃色的燈等陸聽寒回來。

塵囂,悲喜,歸屬。

這一瞬仿佛又回到他剛進城時,陸聽寒帶他去繁華的步行街,請他吃烤腸。人頭攢動摩肩擦踵,熱鬨到不得了,連他的眼睛都被光映亮。

再之後,他看到了劇院,看到了狹窄的避難所,看到了雪見花海,看到了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

——他自荒原來,見到人世間。

現在,他也是一份子了。

這天深夜,陸聽寒推門回家,意外地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

時淵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桌上是《聯盟軍事通史》,他看了好幾個月都沒看完,還停留在前三分之一,進展實在不喜人。

陸聽寒脫下手套、摘了領帶,坐在沙發旁。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時淵的側臉。

時淵睡覺總是特彆快、特彆沉,這是沒有煩心事的人才有的特質。

他睡著後很安靜,發間是沐浴液的香,眉目舒展,尾巴尖輕輕地蜷縮一點點,彎出個微妙的弧度。

……光是看著,就奇妙地讓人開心,就像是心中的波瀾都被服服帖帖地熨平了。

陸聽寒殫謀戮力,鮮少放空思緒。

此刻他停歇下來了。

平時看戰況和數據,現在……看時淵睡覺,偏偏都很有意思。

如果叫醒時淵,時淵絕對眉開眼笑,撲到他懷中講一天的見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離開血與火燃燒的戰場,拋下風雲詭譎的荒原,深夜的街頭那麼長,有人在等他回家。

陸聽寒本想抓著時淵的尾巴尖,把他搖醒,讓他回房睡,手伸出去卻又停住,改向他的腿彎去——

他抱起了時淵,走向時淵的房間。

時淵半夢半醒,抓住他衣領迷糊地表示抗議,聽不清在嘟囔什麼,總之是不情願。

於是陸聽寒向二樓臥室走,這回,時淵就安分了。

等陸聽寒洗完澡、換好衣服,再回到屋內時,時淵已經醒了,裹著被子成了蓬鬆的一團,用烏黑的眼眸看著他。

“吵醒你了?”陸聽寒問。

“沒有哦,我是自己醒的。”時淵說。

深夜他們同床共枕,進行每天一次的重要儀式:擼時淵。

時淵問:“陸聽寒,你喜歡這座城市嗎?呼嚕呼嚕呼嚕。”

“為什麼問這個?”陸聽寒繼續摸時淵的腦袋。

“就是想知道呼嚕嚕。”

黑暗中,陸聽寒似乎是笑了:“當然喜歡。”

“……嗯。”時淵說,“我也喜歡。”

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一周之後,II級警告響起,人們紛紛逃向避難所。

這回時淵沒有和他們一起。

他在角落躲過了一隊巡邏兵,小心翼翼地向城市南門而去,好在軍隊忙於奔赴前線,沒有人在意他。

他就這樣順利地來到城門口。

數十米高的金屬門矗立在他麵前,層層機關層層鎖扣,千百萬噸的重量不可撼動。城門、城牆上有很多戰士,探照燈照向荒原,那份熱量連時淵都能感受到。

在這個情況下,他不可能出城。

但是,他又是非去不可的。

時淵活在分界線上。

他喜歡人類,也將怪物視為同類。在避難所,他一邊聽著人們的啜泣和低語,一邊聽著遠方怪物的尖嘯,不知所措。他經常會想,如果他和陸聽寒一樣聰明就好了,肯定能知道該怎麼做。

而他在那個夜晚下定了決心:他要出城,殺死一隻怪物。

他殺死過紫燈蟲的蜂後。如果他找到其他攻城的怪物,將它殺死,帶回去給陸聽寒證明能力,或許陸聽寒就能想出辦法守住這座城。

——計劃是這樣。

但實際上,時淵很茫然。

首先,時淵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殺死彆的怪物。歸根結底,他隻接觸過蜂後,說不定那是一次幸運的意外。

其次他不知道,殺了無數怪物的陸聽寒發現他的身份後,會是什麼反應——他光是往那邊想象一下,尾巴都緊張到要打結了;他也不知道,如果人類真的要求他殺死所有怪物、結束末世,他該怎麼辦,他真的能殺死那麼多同類嗎?他真的應該這麼做嗎?

如果怪物沒了,又真的意味著末世的終結麼?

諸多疑問,他沒辦法得到答案,他有一百種理由退縮。

可是,他不能瞞陸聽寒一輩子。

可是,他想救下這座被無數人喜歡的城市。

記憶又回到某一日的演出,他在後台打理他的柏樹戲服,無意瞥見了報紙。

那是新月報社的點評:

【筆者認為,《殉道者》中救世神的設定頗讓人驚訝,祂既是雷奧的心魔,同時祂本身也有著惡魔般的外形……然而正是這種衝突,讓全劇有了戲劇性的升華,讓人不禁思考:那真的是救世神嗎?如果祂本是怪物,那祂真的能拯救世界麼?還是說,這一切隻不過是雷奧的幻想,救世神不曾存在?】

演了那麼多回救世神,拯救了那麼多次世界,或許到了真的該履行的時刻。

即使這一次,得不到鮮花與掌聲。

時淵站在鋼鐵的城牆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第一次登台演出的那天——

再勇敢一點,或許就更能理解人類,看懂他們的愛恨悲歡。

再勇敢一點,或許能在這絕望如永夜的末日幕布上,撕出一道光亮來。

時淵走向城牆,每走一步,濃鬱的黑霧就從他周身湧出。

……

與此同時,拾穗城司令部。

全息屏幕上紅光閃爍,照在每一人的臉上,儼然是地獄般的情景。

邢毅峰匆匆起身,走過地底長廊。

穿過層層守衛,陸聽寒就在儘頭的收容室——他能感知怪物的思緒,捕捉到常人無法觸及的事物,這也是為什麼他要頻頻去前線:越近距離接近怪物,觀察它們的行為模式,從口器的開合到羽翼的振動,他的推論就越準確。

而收容室中,是從前線運回的三頭變異狼。

邢毅峰來到收容室,頭生鹿角的異變者戰士就在門口,為他打開門。

剛進門,邢毅峰呼吸就一滯。

滿牆的黑血,從腳下塗抹到天花板。收容籠被打開了,黑狼倒在地上,有一隻還沒死透發出嗚嗚聲,它的喉嚨□□脆利落地割斷。

桌子已經翻倒,隻剩孤零零的椅子在房間正中。陸聽寒坐在椅子上,手握一把軍刀,袖口挽起,露出分明的小臂線條。

邢毅峰:“您這是……”

“試了試它們的本能反應,尤其是臨死前的。”陸聽寒淡淡說,“有些戰略需要改變。”他看向邢毅峰,“你要報告什麼?”

邢毅峰這才回過神:“上將,拾穗城南城門觀測到了超I級的畸變數值。”

他咽了口口水,嗓音發乾,有些艱難地繼續講:“……經對比,確認是0號深淵的感染波長。”

陸聽寒沒答話。

漫長的半分鐘。

四周都是噴濺的血,唯有他一塵不染,好像那斷裂的喉管、迸發的腦漿、被踏得稀碎的後腿骨並非他所為。陸聽寒總是衣冠楚楚,喜怒不形於色,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有人想象到他動起手來堪稱凶暴。

他就這麼沉默地坐著,直到最後一頭變異狼眼中失去光澤,直到一滴黑血從刀尖滴落——

嗒!它輕濺出一朵花。

“……行,”陸聽寒點頭,“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