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城(1 / 2)

宣布高峰期後,城中發生了騷動。

聯盟守軍早已布控,很快將混亂壓製了下去——恐慌難免,但越在危難關頭,秩序就越是重要。

好在末世已持續70餘年,除年輕人外,人們都經曆過感染高峰期。他們以驚人的速度冷靜下來,陸續回到室內,等待進一步的安排。

柴永寧宣布,這兩天是緩衝期,會逐步落實戒嚴法案,而全麵戒嚴將於五日後開始。

高峰期的來臨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並非宣布了,就意味著明天有危險——或許在接下來的幾周,甚至幾個月以內,生活都不會有變化,可情況終歸是越來越糟的。

緩衝期還能正常活動,還能演出,是劇團最後的機會了。好在,在沃爾夫岡和程遊文的勸說下,演龍套的兼職演員願意配合最後一次演出。

時淵本以為夏舫會不樂意。出乎他意料的是,夏舫沒說什麼,還幫忙去勸其他演員。

聯盟141年5月16日,上午8:30分,加西亞大劇院打開大門,1號演出廳燈火通明。

賣出去了61張票,來了3名觀眾。

一對夫妻,一位年老的鑒賞家。

時淵儘職儘責地演出《殉道者》。他們已演出多次,這一次卻是他們最完美的一場:他們演得太好了,讓人忘記了冰冷的現實。每個角色都活靈活現,將來自異界的故事,帶到觀眾的麵前。

觀眾們看到主角雷奧的一生。

最開始,他是個背負人命的地痞流氓,再之後他是個殺怪物的偽君子,最後他是拯救世界的殉道者。

故事有始有終,圓滿收場。

劇團演員們站在台前,手牽手,一起向台下鞠躬。台下的三名觀眾站起來,拚儘全力地鼓掌、尖叫、喝彩。

一派灰暗的世界中,在這個小小的角落,有最後一場狂歡。

時淵站在潮水般的燈光中想,這像是全世界的掌聲與喝彩。

然後燈光暗淡下去,天鵝絨幕布緩緩拉合,像是關上一道通往異世界的大門,夢境落幕。

回到後台,程遊文說:“演得不錯,可惜伊莎貝拉女士沒看到。”他笑了笑,“要是之前你們能有今天的表現,我們早就聞名天下了。可惜了。”

隨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夏舫靠著欄杆望向窗外,不說話,秦落落在桌上轉著一枚戒指,走神了,許久後沃爾夫岡開口:“後天,有空的話一起吃一次飯吧。”

等全麵戒嚴開始,見麵就沒那麼容易了。

大家心知肚明,這實際上就是散夥飯。

“吃就吃!”出乎意料的是,率先開口的是夏舫,他一拍大腿,“我剛從一個老男人那裡要了兩瓶酒,想著自己偷偷喝,明天就把它們貢獻出來,一起喝!一瓶紅酒一瓶啤酒,可貴了,配得上這餐斷頭飯!”

氣氛稍微舒緩了些,秦落落笑說:“沒想到你成天一毛不拔,還有分享好酒的時候。”

“誰說我一毛不拔?”夏舫指了指時淵,“時淵,我是不是請你吃過米布丁?”

時淵點頭。

“你看。”夏舫揚眉。

總之,散夥飯的時間定在了後天下午四點。

下午,眾人開始整理個人物品、準備帶走了。

時淵的東西少,也就一個背包、幾冊台詞和三本書。他很快收拾完了,提前回了家。

很晚的時候,他和陸聽寒打了一通電話。

這回角色反轉了,話多的人成了陸聽寒。

陸聽寒說,多讀幾次《城市守則》,在家要關好門窗,不去人太多的地方;他說,軍隊已經開始分派物資,你也見過麥田了,糧食供給不會有問題;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時淵一一應承下來,又說:“演出要暫停了,明天我繼續去收拾劇院,後天要吃散夥飯。”

陸聽寒:“嗯。”

“你一定要小心呀,我等你回來,都沒有人摸我的頭了。”

陸聽寒說:“我會儘量回來的。”

次日,時淵繼續去後台,幫忙收拾堆積的物品。

眾人的情緒都好多了,還能彼此打趣——傷感是沒有用的,人總要往前看,況且從他們加入劇團的第一日起,就做好了解散的準備,現在不過是成真了。

“老程——”秦落落拖長了嗓音喊,“你把那個灰色化妝包給我放哪了?”

“就在梳妝台底下!抽屜裡!”程遊文在二樓發出聲音,還有一陣乒乒乓乓的噪聲。

“沒有啊——你是不是給我放丟了啊?”

“不可能!”程遊文氣到東西都不收了,拄著拐杖衝下來,“你怎麼憑空汙蔑人,來來來我給你找!”

那兩人在一起翻箱倒櫃,時淵剛把戲服打包裝起來,抽了真空,就聽見刺耳的警報聲。

這次是IV級警告,他們隻用在室內躲避。幾人去到劇院的地下室,和一堆多年不用的道具擠在一起,空氣中都是陳腐味。

秦落落難掩惶恐,坐在角落箱子上,程遊文陪在旁邊安慰她。另一邊,特蕾西甩著貓耳朵、瞳孔縮成一線,進入了亢奮狀態,上躥下跳的,沃爾夫岡跟在她身後跑。

時淵和夏舫在一起。

夏舫窩在角落,嘴裡碎碎念叨著什麼。時淵湊過去看,他手中是一遝泛黃老舊的鈔票,皺巴巴的,像被無數人反複揉捏過,泛著油膩的光。

這一遝錢沒多少,夏舫卻反反複複地清點,幾乎神經質。

“夏舫。”時淵叫了一聲。

夏舫沒反應。

時淵:“夏舫!”

夏舫渾身一抖,抬頭看他:“嗯?!”

時淵問:“你還好吧?”

“好著呢!你嚇我一大跳。”夏舫嘟囔,“這警告來得真不好,我本來晚上和彆人有約。”

他說的“彆人”,肯定又是酒吧裡的男人們。

時淵坐在他旁邊,把尾巴盤在身前:“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夏舫一愣,“咋的了,你擔心你的男人,就來八卦我的感情生活緩解壓力?”

“不是,”時淵說,“我隻是想聽一聽你的故事。”

“不給聽,很無聊的。”

“好吧。”時淵說,繼續坐在他身邊,盯著他數錢,進行每日一次的人類觀察計劃。

夏舫被觀察了好一會兒,終於受不了了,錢也不數了:“時淵,這有什麼好看的?”

“我就是好奇。”時淵回答。

夏舫把錢塞回錢包裡:“他媽的行行行,我寧願跟你八卦都不要被你這麼看著了。”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手上幾道灰痕頓時落在皮膚上,而他無知無覺,“……怎麼說呢,我17歲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時淵專心聽。

夏舫:“他30歲出頭,英俊又深沉,在督察局工作,每個周五都會衣著光鮮地過來喝酒。我就在那家小酒吧工作,工資比現在還低,窮得叮當響,我每天能看到的不是地痞流氓,就是肥頭大耳的老男人,他在裡頭鶴立雞群,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我一眼就注意到了。”

時淵:“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開始約了唄。小朋友的心思在大人麵前哪裡瞞得住,他一眼就看穿我了。”夏舫捏了捏自己略細痩的胳膊,“我好歹有幾分姿色,幾周後就和他混上/床了。”

他繼續說:“我們也不是純上/床,他不跟我談工作,心情好了,會給我講彆的事情。男人嘛,多少是喜歡槍炮軍事的,他就和我聊防線,聊提案,把沒啥見識的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來二去,就真心喜歡他了唄。”

“我能理解,”時淵說,“我也喜歡聽陸婷婷講故事。”

夏舫苦笑了一下:“再然後呢,我們約了三四年吧,他有一次突然告訴我,以後都不要再見麵了。我追著他問為什麼,艸他媽的他竟然告訴我,因為他的老婆懷孕了!我才知道這孫子早結婚了!我當了那麼久的男小三,你說可笑不?!”

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錢包:“再加上那一年我媽病重,從此以後我就堅定了本心,隻愛錢,不愛人。這就是我至此的人生了,狗血慘淡到我都不敢相信,沒有一件是完滿的,沒有一件是我喜歡的。”

時淵想了很久:“……但是,你是喜歡這裡的吧?”

“哈?”夏舫扭頭看他。

“喜歡這裡,喜歡劇團。”時淵說,“就像是程先生他們一樣喜歡這裡。”

“你在開什麼玩笑?”夏舫笑出聲了,“你怎麼看出來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就是知道了。”時淵說。

夏舫都快笑出眼淚了,搖頭道:“時淵,你真的太可愛了。”

但是,時淵想,所有人都會有喜歡的東西的。

喜歡花,喜歡麥田,喜歡舞台劇,喜歡一頭剛出生的小羊羔。總有一些熱愛是拋開名利的,熾熱如朝陽,就像是他一想起他的人類,心頭都會暖洋洋的,尾巴搖曳如彩帶,根本藏不住。

警報結束時已是傍晚,廣播中傳來陸聽寒的捷報。這是一場大勝,感染群被擊潰到一敗塗地。

眾人都餓了,離開地下室,一起去街口的食物分配處領麵包。

他們出來得早,長街空無一人。

剛傳來大勝的好消息,與高峰期之前沒半點區彆,眾人情緒高漲,一掃剛才的壓抑。

“我們還能贏的!”特蕾西蹦蹦跳跳,歡呼道,“陸上將最厲害了!很快我們又能給伊莎貝拉女士演戲啦!”

秦落落踩著風情搖曳的步伐,和程遊文就她的發型好不好看拌起了嘴,直說要讓時淵做最後判決,特蕾西歡蹦亂跳,被沃爾夫岡拽回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