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還找到了一本數獨遊戲。
陸聽寒就寫完了第一頁,後頭全是空白的。
時淵想,可能是陸聽寒覺得這太難了,耗費時間,才沒寫下去。
他決定繼續小朋友陸聽寒的未儘之業,拿出鉛筆寫第二頁,才寫了5分鐘,尾巴都快糾結到打結了。
這晚,陸聽寒回來得很早。
他一進門,時淵就翹著尾巴撲進了他的懷中,滿意地呼嚕呼嚕。
他說:“陸聽寒,我找到工作啦!我在4號高塔的心理谘詢中心當接線員呼嚕嚕!”
陸聽寒挑了挑眉:“怎麼會去那裡?”
時淵回答:“因為我告訴彆人,我每天都好開心呀。”
這倒是個充分的理由。
陸聽寒摸了摸時淵的頭:“加油,好好乾。”
時淵又把數獨拿出來:“我跟你說,我剛剛在做這個,做了好久。”
他滿眼都是求誇獎。
陸聽寒接過來一看,那是他9歲時做過的數獨遊戲——時淵繼續寫下去了,歪歪扭扭的鉛筆字,五行裡錯了三行。他顯然沒做出來第二頁的數獨,跳到了第三頁,十行裡錯了六行。
陸聽寒看著時淵期待的眼神,說:“嗯,水平還是比較穩定的。”
他翻到第四頁,十行裡錯了五行。
陸聽寒說:“不錯,穩中向好。”
他翻到第五頁,十行裡錯了六行。
陸聽寒說:“可以,不忘初心。”
時淵開心極了,又問:“對了,你怎麼隻做了第一頁呢?是不是覺得太難啦?”
這問題讓陸聽寒沉默了一會。
——即使戰況最焦灼的時刻,他也沒這麼猶豫過、遲疑過,甚至有幾分天人交戰的味道。
最後誠實占了上風,他說:“……不,時淵,是因為太簡單了。”
時淵:“……”
時淵:QAQ
9歲的陸聽寒比他聰明,15歲的陸聽寒比他高,人比人氣死人,怪物比人就更是……氣到尾巴炸裂!
之後陸聽寒坐在沙發上看書,不甘心的時淵就窩在他身邊,繼續玩數獨。
時淵還告訴陸聽寒,他今天研究了他的昆蟲標本,特彆喜歡那個螳螂標本。
陸聽寒把書翻過一頁:“怎麼對我的東西那麼感興趣?”
“因為我想多點了解你。”時淵說,“你很少和我講你的事情呀。”
陸聽寒手上頓了一瞬,看向時淵:“有機會的話,我會的。”
時淵的尾巴搖曳起來了:“什麼時候呢!”
陸聽寒說:“等你做對第一個數獨吧。”
這是個很難的要求。
時淵冥思苦想。
數學對他來講太抽象了,各種數字和規律繞得他頭疼。接下來的大半個月,他每天都拿著數獨研究,在電車上研究,在工作的休息時間研究,在睡前研究。
陸聽寒買的數獨遊戲很複雜,空缺特彆多,環環相扣,難度極其高。
直到時淵拿到了“每月優秀員工獎”,他都沒做出來任何一個數獨。
心理援助中心燈火通明,林葉然拿著一張紙質獎狀說:“本月的優秀員工獎,我決定給一位新人。他才剛剛入職一個月,能獲得這樣的成就是非常不容易的。他非常高效,非常耐心,在高強度工作下也保持了積極向上的心態,這是難能可貴的特質——時淵,請你上來領獎。”
台下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大家都沒精打采。
林葉然又說:“為表達感謝,每月最佳員工的獎品是——風陽城買房3萬元減免5元的代金券!”
台下一片噓聲。
有人大聲喊:“太好啦,剛好就缺這麼5塊錢!沒有這個代金券我簡直活不下去啦!”
時淵上台,拿到了獎狀和代金券。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得獎,畢竟,他隻是在聽彆人的故事而已。
他隻知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用出這代金券了。
下午他繼續工作,電話響個沒完:女人抽泣道,家裡的孩子真的沒有人照看了,總是吃壓縮食品對發育不好,她又要出去工作;年輕人小聲講,他真的很懷念拾穗城的街道和麥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一個低啞的男聲說,他看不到明天的路。
不同的緣由,相同的苦難。
他們負責講,他負責聽。
周圍人聲嘈雜,接線員都在對話著。黛西和他說:“時淵,我真羨慕你。你不把這些事兒往心裡去。”
“不是的。”時淵放下電話,認真道,“我都會記得的。這些故事我不會忘記。”
他埋頭繼續研究數獨。
半分鐘後,又一通電話來了。
這天下班,時淵在電梯裡都不忘填寫數獨。
還差最後一小塊地方,勝利就在眼前。他太認真了,以至於到了1樓忘記出去,坐電梯到了21樓,走出去才發現不對。
在這工作一個月了,時淵從沒去過其他樓層,也不知道塔內的其他人在乾什麼。
21樓很安靜,安靜到像沒有人。
他邊等電梯邊看數獨,身後傳來一聲:“你喜歡玩數獨?”
時淵回頭,看到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他的背佝僂得厲害,仿佛一座大山壓住脊椎,滿臉皺紋,小眼睛中閃著頗有興趣的光。
他的脖子上有鱗片,是異變者。
“不算喜歡,是我答應了彆人要做完。”時淵說,“您呢?您喜歡數獨?”
“還可以。”老頭笑眯眯的,“我更喜歡宇宙——你知道宇宙是什麼嗎,那裡有很多恒星和行星。”
時淵搖頭:“我不太了解誒。”
老頭依舊笑眯眯:“你如果有興趣可以找我,我一直……”
“你怎麼跑到這裡了!”一聲爆喝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白衣的員工急匆匆跑來,拉住了老頭:“你怎麼又亂跑了,不是說了彆靠近電梯和樓梯嗎!”
那老頭梗著脖子,瞪眼:“我就是逛來了這裡!”
“快跟我回去。”員工拉住他,扭頭看了眼時淵,低聲和時淵講,“你快走吧,之後彆來這裡了,這個人——這個人腦子不正常,他是個瘋的。”
員工拉著氣到臉紅脖子粗的老頭走了。
時淵坐電車回家,在電車上填完了最後一行數獨,回家交給陸聽寒。
陸聽寒檢查了一遍:“嗯,這回全對了。”
時淵眉開眼笑:“那就告訴我多一點你的事情吧!”
陸聽寒應承下來。
三天後的晚上,他帶著時淵去了風陽城的城牆上。
風陽城的防禦比拾穗城要完備得多,光是城牆就厚重、高大了不止一倍。加上城市身處高地,今晚月明星稀,城牆上的視野好得不得了,連數十公裡外的枯樹都看得清。
戰士們駐守在崗位,軍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時淵和陸聽寒並肩站在城牆上,看見極遠處的空中飄浮著大量的水母。
半透明的、發亮的、帶了點淡藍色的水母,隨風輕輕地搖擺,好似一片奇異的海洋。
陸聽寒說:“那個方向是鐵城遺址。”
時淵問:“鐵城是什麼?”
陸聽寒回答:“聯盟的軍工業基地,在過去,大部分槍支彈藥、飛行器和直升機、大型機器人都是在那裡製造的。16年前我們失去了它,在浮遊生物的感染群進攻下,守軍全軍覆沒,包括我的父親陸準。”他頓了頓,“他們儘力了,戰鬥到最後一刻。”
時淵微微睜大眼睛。
他突然直覺般意識到什麼:“難道這些水母就是……”
“是的。”陸聽寒說,“他們被感染了,至今還飄蕩在那片土地,每次天氣好的時候都能看見它們。”
一隊戰士經過時淵的身邊,在城牆外壁掛上了十幾盞燈籠狀的燈。
“感染水母喜歡這樣的光。”陸聽寒說,“大部分時候它們會向燈光飄來,隻有這一群不大一樣,光對它們的吸引力十分有限,原因尚不明確。我們失去鐵城16年了,這些燈也掛了16年。”
遠處的水母在飄蕩,一大群夢幻迷離,在這個澄澈的夜晚,天空是它們的海洋。
城市中戰士們靜默無聲地站著,望向荒原。一盞盞燈懸在壁外,在夜色中暈出一團又一團毛茸茸的光。長夜漫漫,英雄仍未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