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喝了一半,灌木叢中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陸聽寒拿著槍,時淵高舉著尾巴,兩人一同湊過去看。
撥開灌木叢,底下是一隻快要死了的白色小貓。小貓長了很多條尾巴,牙齒由岩石構成,發出微弱的喵喵叫,它的腹部被幾顆尖牙貫穿過,但是沒有血流出來,也不知它的血液變異成了什麼。
時淵捧起小貓,去到篝火旁邊。
他說:“它就要死了。”
陸聽寒:“嗯。”
時淵摸過貓咪柔軟的毛發,想起了特蕾西,那個女孩曾在後台上躥下跳,眼中有貓一般的狡黠,嚷嚷著要見伊莎貝拉女士。
他突然問陸聽寒:“現在,它在想著什麼呢?”
時淵從不明白怪物們在想什麼。
他不懂察言觀色,就算對怪物也是如此。
縱觀城市和荒原,隻有陸聽寒一人是特殊的,隻有他能讀懂怪物暴動的思緒,隻有他能找到一個孤單的深淵。
陸聽寒默不作聲地看著白貓。
它有一雙綠色眼睛,逐漸失去光亮,變得渾濁。若在它生龍活虎之時,撞見了人類,大概是要炸著毛去攻擊的,但它快要死了,隻能平靜地與陸聽寒對視。
良久後,陸聽寒說:“……它在想家。”
很久之前在前哨站,他解剖蟻後之時,邴思雲中尉也問了他相同的問題。
陸聽寒同樣答道:“它在想家。”
這不是偶然。他接觸過數不清的怪物,瀕死的不占少數,其中時不時就有想家的。
他知道它們在想什麼,隻不過,他很少說出這個叫人難以置信的言論。
當初他不解其意,不明白對怪物來講何為家園,直到通過“遠眺”計劃,他們知道深淵來自群星之外:或許在那星光的深處,有它們最初的家園。
火焰無聲地舔舐夜色,把黑暗燙了個洞。
小貓慢慢閉上眼睛。
是時候返程了,兩人回到車上。荒原的風正在呼嘯,壓彎了一片暗黃色的枯草,時淵看著窗外飛掠過的景色,呼吸讓窗戶蒙了一層水汽,他伸手一碰,隔著玻璃,世界寒涼。
風聲中,陸聽寒低聲問:“時淵,你究竟來自哪裡?”
“我不知道。”時淵回答,“也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吧,比荒原和城市都遠。”
陸聽寒:“是啊,可能隔著很多光年,在宇宙的儘頭……或者另一個宇宙,另一個維度。”
“嗯。我已經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陸聽寒說:“至少現在你知道家在哪裡。”
越野車駛過茫茫荒原,化作一個黑點,消失在天地儘頭。
天地儘頭是城市,是暗淡的燈光,是他們的家。
243年的6月,時淵遇到了林葉然。
林葉然回到數據中心後,又重新搞起了他的大數據分析,一直很忙。
他們在車站偶然遇見,時淵衝他打招呼:“您好啊,林先生。”
林葉然看向他,說:“我不太好,我快要猝死了,那個傻逼組員配不上一分錢的獎金。”
接下來的10分鐘,時淵聽林葉然分享了,他這一年抓到多少次下屬遲到早退、上班摸魚,又扣掉了多少獎金。
電車快來了,時淵最後問他:“林先生,您有找到嚴上校留下的信息嗎?”
“沒有呢。”林葉然說,“數據沒了就是沒了。我不是說了嗎,如果沒有奇跡,我不可能找到了。”
“好吧。”
“他很老土的,發全息短信都是我教會他的。”林葉然說,“一看就和學習研究無緣。”
電車到站,上頭全是人,林葉然奮力擠了上去。
7月初,時淵找到了關教授私藏的芸豆餅。
關教授藏得太好了,連自己都忘記了這回事。芸豆餅過期了一個月,但時淵覺得它沒過期,那就是沒過期,所謂精神勝利法。
他嘗了幾口,味道還是一如既往地好,於是他又惦記著,要帶幾塊給陸聽寒嘗一嘗。
不知道喜歡垃圾的陸上將會不會喜歡過期食品。
下班時間到了,他拿著半盒芸豆餅回家。
最近電車的班次少,陸聽寒就直接讓人過來接他了。
司機開車送他回家。
三道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城市上方。時淵抬頭看去,看到了熟悉的大型運輸船。
曾經,運輸船帶著拾穗城居民撤退。
如今它們出現在了風陽城。
時淵問:“運輸船怎麼來了?”
司機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它們應該是來運走能源設施的——你知道吧,在能源塔裡有很多這樣的機器,還有能源核心。”
時淵聽說過這些詞。
靠著這些頂尖、精密的科技,風陽城才成為了聯盟的能源樞紐。
司機繼續說:“已經沒有能批量生產這些儀器的工廠了,要是它們被毀了,能源係統就徹底完了。”
“什麼意思?”時淵問,“風陽城不安全了嗎?”
司機:“對啊,不然為什麼要帶走它們?”他又補充說,“能守那麼久還多虧了陸上將。按過去高峰期推測,風陽城早該淪陷了。”
時淵回了家,跑到陽台上看。
運輸船太大了,遮天蔽日,每一次動作都聲勢浩大,隔了那麼遠,他都能看見一群人在能源塔上下忙碌,搬運一些巨大的、陌生的儀器。他聽司機說了,第一波撤離,除了居民,也要保證最核心的機器被帶去主城。
風陽城人口眾多,再加上還要搬運儀器,任務是非常重的。
街頭巷尾都是緊張的氛圍——上一次拾穗城這樣撤離,不久後,城市就淪陷了。陸聽寒的判斷沒出錯過,這次恐怕也是一樣的結果。
聯盟又要失去一座城市了。
晚上時淵和陸聽寒去了城牆。
這一回,城牆上還多了十多名居民。男女老少在戰士的引導下,安靜地到了城牆邊緣,掛上了一盞盞燈籠般的燈。
在那鐵城的邊際,水母飄浮,林鹿徘徊。
人們沉默地望向鐵城。
和平時一樣水母沒有被光吸引,暢遊在夜空的海洋。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們沒有沉默等待。也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句:“喂——”
“喂——你們快回來,我們就要走了——”
很快有人加入了他,雙手攏在嘴邊,高喊道:“快回來——我們還在等你——”
“回家吧——”
一聲聲呼喚,儘數被荒原吞沒。
它們無影無蹤。
在他們身後,巨大的運輸船緩緩升起,飛向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