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形容那是怎樣的場景。
黑水晶從怪物的體內爆出,層層疊疊,嶙峋怪異,幾秒就將它們置於死地。
人麵鳥從空中墜落,在地上翻滾、尖叫,直到頭顱都被水晶淹沒。野狼群的爪子上掛滿了晶體,它們拚儘全力逃跑,矯健的身姿卻怎麼也快不過感染,身軀凝固在水晶中。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
黑水晶構築的駭浪淹沒了大半座城市,那像是神明才擁有的力量,勢如破竹摧枯拉朽,停止時,鳥獸蟲魚、花草樹木……這些旺盛的、凶殘的感染生物,被蠶食鯨吞,時間定格在這一瞬。於那半透明的漂亮晶體中,鳥類展翅,野獸咆哮,長蛇亮著毒牙,一朵花含苞待放,停在了要開未開的最美時刻。
樓宇街道上,同樣掛滿了水晶。
它們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宛若一座水晶構成的、神話中的城市。
世界安靜下來。
一片死寂。
“……發生什麼了。”人們喃喃說,“究竟發生什麼了?”
戰士們同樣茫然,反應快的人便在頻道裡喊:“等待指示!繼續疏散人群!不要靠近任何不明物體!”
一隊飛行器帶著尖銳的破風聲,從他們頭頂掠過,飛向西城區的列車終點站。
……
手術室的燈亮了十幾個小時,時淵一直在外麵等著。
關教授來了兩次,給他帶了麵包和水。時淵勉強吃下去了一點,又繼續等著。
關教授陪他坐在走廊。
時淵緩緩說:“我把它們都感染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還有時間的。”關教授捏了捏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如果沒有你,城市已經淪陷了,現在至少……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你先彆想那麼多了,等他出來吧,然後,我會和你把情況解釋清楚。”
時淵就繼續等。
在他等待時,城市中的人們不敢相信自己從滅頂之災中活了下來,走上街頭,看著遠方的水晶,都是滿臉茫然。
聽說方圓近百公裡的怪物都死了。而其他怪物受到威嚇,暫時不敢接近。
70多年來第一次,城市安全了,他們甚至能自由漫步在荒原。
一切都不可思議。
但是,代價是什麼呢?
那些黑水晶看起來太讓人不安了,儀器一旦靠近,汙染指數都會爆表得無法顯示。
而柴永寧主席表現得分外強勢。
柴永寧沒有兵權,一直都是被半架空的狀態,但到底是聯盟的代表性人物,關鍵時刻鎮得住——或許,在陸聽寒向他坦白了時淵身份的那日,陸聽寒就已料到,可能會有今日的情況。
柴永寧知道內情,老道的經驗也讓他明白該如何□□,軍隊得到他的指令,開始指揮人群。同時他發表講話,稱黑水晶是研究中心研究過的一種現象,具體情況會在幾天內公開,至少,他能保證,城市暫時安全了。
這一套下來,依舊人心惶惶,但大部分人都不再驚慌失措,也能聽從安排了。
而陸聽寒在手術了15個小時後,被送進了ICU。
手術成功,他還沒脫離生命危險。時淵進了ICU陪他,坐在床邊,看著氧氣麵罩下那熟悉的麵容。
少見的蒼白和虛弱。
他難過到尾巴打了死結。
仿佛又回到上一次,也是在病房,也是傷勢嚴重,也是不論他怎麼呼喚,陸聽寒都不會回應了。隻不過之前陸聽寒是為聯盟,這一次是為他。
時淵就這麼抱著打結的尾巴,等了三天。
第四天,陸聽寒醒了。
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時淵立刻就哭了。
“……”氧氣麵罩上有一層水霧,陸聽寒低聲說,“……怎麼又哭了?”
時淵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他抽了抽鼻子,眼睛紅紅的,看著陸聽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因為,我的尾巴打結了。”
陸聽寒同樣笑了:“那我幫你解開。”
五天之後,陸聽寒幫時淵解開了尾巴。
十天之後,陸聽寒在窗邊看到了被黑水晶覆蓋的城市,壯觀,詭異又猙獰。
時淵忐忑不安地等在一邊,小聲說,他當時沒有辦法了,飛行器不能過來救人,他隻能把所有怪物都殺死。
他問:“陸聽寒,你會不會恨我?”
但凡有一隻怪物完成了進化,就是滅頂之災。更何況這次是一群怪物,聯盟不可能有任何機會,能夠抵禦。
陸聽寒久久凝望著遠方。
然後他攬過時淵,低聲說:“怎麼會呢?我聽副官講了情況,城市本該在那一天就不在了,是你為我們爭取了時間。”
時淵仰頭看他:“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陸聽寒講,“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他親了親時淵的額頭,“謝謝你。”
時淵高興起來了。
關教授也在探病時,把情況講清楚了。
他說:“多虧了這一兩年,我們對時淵的感染波長的觀察,對於這種黑色晶體,我們有一定的了解。我們團隊曾推測、模擬過無數次,基本可以肯定,對於最小型的感染生物,比如正常體型的蝴蝶、蜘蛛、螞蟻等,它們完成進化需要3到4個月,而更大型的感染生物,很可能需要10個月到一年以上。”
陸聽寒講:“也就是說,至少在3個月內城市是安全的。”
“不太準確。”關教授推了推老花鏡,“首先,最小型的感染生物,威脅很可能沒想象中的那麼大。時淵告訴過我們他感染過一隻藍蝴蝶,後來放歸荒原了。那隻藍蝴蝶被其他戰士目擊過。這一點,陸上將您肯定有印象。”
陸聽寒頷首:“我看過報告。”
戰士驚異地報告,他遇到了一隻殺不死的蝴蝶。
關教授:“是的。據戰士所說,藍蝴蝶翅膀上掛著黑水晶,攻擊性確實比同類強很多,但依舊被殺死了——當然它沒有真的‘死掉’,而是又複活了……重點是,我們能比較輕鬆殺掉,最小型的0號深淵感染物。它們本身太弱了,即使進化了、飛升了,能力高了成百上千倍,也沒用。就像0.01乘以1000,也就是10而已,基數擺在那裡。”
陸聽寒明白了:“最早一批進化的生物,不會是非常大的威脅。”
“嗯,我們的結論是這樣。具體怎麼應對、整合兵力,還要看您的安排了。”關教授推了推眼鏡,“其次,我們對大型的0號深淵感染物,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我們曾成功收容了‘黑女王’,將其關押在研究中心內。這剩下的8個月裡,我們可以做好收容的準備,在怪物還在水晶中時,提前將它們運進收容室,或者以其他方式限製。”
陸聽寒說:“收容的容量終歸是有限的。”
“沒錯,按現狀,很可能我們隻來得及收容第一波大型感染物。”關教授講,“最起碼又能爭取小幾個月的時間。綜合看下來,我們有一年左右的時間。”他笑了笑,“算是從死刑變成了死緩。”
陸聽寒:“已經足夠好了。我們也能出城了,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摸了摸身邊時淵的腦袋。
“還有一點,就是……”關教授欲言又止。
他反複看了時淵和陸聽寒,猶豫再三,遲疑不決,還是開口了:“我們都知道,當感染生物接近感染了自己的深淵,就會亢奮和躁動。”他的語調很艱澀,“怎麼說呢,目前,城市周圍的怪物是最多的,所以……”
時淵聽懂了關教授的意思。
想延緩怪物的進化,他就不能待在城市了。
關教授神色複雜:“是我讓時淵感染那些怪物的,他這麼做了,也因此讓我們有了一年的時間,但是,我卻在討論,可能要讓時淵離開城市……我——我實在是——”
他說不下去了。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