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路途中(2 / 2)

——他說的是,陸聽寒8歲的那次雪見花爆發。

那日,老宋詰問陸聽寒,提到陸聽寒是跟著一團光回到車隊的。

光芒所過之處雪見花的時間倒流了,於是,陸聽寒看到了過去的足跡,看到了他來時的路。

陸聽寒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關教授,關教授卻表示懷疑。

關教授說:“我們觀察時淵的波長,反複實驗,從未見到這種現象。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會被深淵影響的都是感染生物。退一萬步講,時淵真的能倒流時間,受益的也是怪物,比如讓它們由衰老變得年輕,由死變生。”他深歎一口氣,“不過,我會想辦法查查看的。”

時隔兩個月,關教授終於有了答案。

他在電話中說:“我比對了雪見花爆發的數據,並沒發現異常。”

陸聽寒問:“具體是?”

關教授解釋:“如果雪見花的狀態改變了,那麼,那一段時間裡,花海感染數值會有顯著的不同。比方說,那裡有100朵花了,時淵的光讓30多朵花短時間內從盛放變回了嫩芽,那麼感染肯定會降低。”

陸聽寒:“實際上,數值沒有波動?”

“何止沒波動,變都沒有變!”關教授說,“花海從始至終都是花海,它們沒被外物影響,一點兒都沒有。我覺得,所謂倒流時間,就是老宋隨口胡謅出來的,要不然就是那個黃隊長的錯覺——要知道,花粉很容易迷亂視線,眼見可不一定為實。”

陸聽寒沉吟了幾秒鐘:“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我還要忙波長模擬的事情。”關教授聽起來有點疲憊,“時淵最近怎麼樣?”

陸聽寒把電話給時淵。

時淵興高采烈地和教授打招呼,教授聽到他的聲音,頓時眉開眼笑,拉著他問最近的見聞。

到了深夜,時淵和陸聽寒躺在一起。

陸聽寒告訴了他教授的結論。

時淵說:“我也不記得那團光是怎麼回事了。”他想了很久,“我隻記得,我當時真的很想很想讓你回家。你從太遠的地方過來,我怕你找不到路。”

孩子給時淵看了城市的一張張照片,牽住他的手,眼中有光。

時淵明白,他是愛著那個地方的,是注定要回去的。

陸聽寒笑了笑:“不管怎麼樣,我都平安回去了。”他親了親時淵的頭發,“彆糾結這個了,或許,就是他編出來的謊話。他那時被感染了,神智錯亂了。”

有些東西不會有答案。

就像在葉染城,沒人知道,獵人是否真的遇到灰藍色的、角上覆著青苔的梅花鹿。

也沒人知道,那個8歲的孩子究竟有沒有追著光,看到回家的路。

接著,他們又去了渭城、今城、柘彥城、永良城……

一個個信號發射器被安置好。每過半個月,通訊員0293定時呼叫,播報坐標。他們還是沒法溝通,隻能在長夜裡,一次次聽著對方的聲音穿越電波而來。

時淵見到了風格迥異的城市和地貌。

雨林茂密,峽穀壯闊,山地連綿不絕,河穀清泉流響。

他和陸聽寒走過平原,逆風而行,分外艱難,保溫杯裡裝了池醫生燉煮的蘿卜湯,喝一口渾身暖洋洋的;他們站在斷崖上高聲呼喊,嗓音淹沒在崖底的密林中,一輪殘陽如火,把樹冠燒了個暢快淋漓;他們步入曾經繁華的大城市,見到市政大廳、戲劇院和鐘塔,坐在乾涸的噴泉邊,分吃了一塊肉鬆三明治,陸聽寒說,以前廣場上有大群白鴿,飛起來像雲朵。

兩個半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他們快到聯盟的邊境了。

接近邊境的那個晚上,下了一場暴雨。

雷雨交加,視野不好,飛行器懸停在低空,等第二日天氣好了再出發。

時淵白天和陸聽寒下圍棋,暈頭轉向,一局都沒贏。他沒有籌碼,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到現在腰還有點酸,尾巴尖蜷著。

他聽著雨聲,睡得特彆早。

然而在睡夢中,他又隱約聽見了對話聲。

時淵睜開眼,陸聽寒不在枕邊了,門縫滲進來黃色光。他打著嗬欠,赤足下床,準備去看看陸聽寒在做什麼,是不是在亂丟垃圾。

“……我知道了,之後我和柴主席聯係。”陸聽寒的聲音傳來。

時淵猛地站定腳步。

陸聽寒站在窗邊打電話,大概臨時有公事。

時淵偷偷退後幾步,準備回房間,又聽到陸聽寒說:“嗯,隻剩下九個月了。傅中將,你要隨時記得穩定好群眾的情緒,千萬不能亂。”

電話那頭的人講了什麼。

陸聽寒又說:“……不要承諾你沒法兌現的東西。但,不論旅途成不成功,我們都會回來的。”

時淵悄悄回了房間。

房間一片漆黑,他眼睛適應了黑暗,看到牆上的布穀鳥時鐘,桌麵攤開的數獨遊戲,掛衣架上的藍綠色絲綢。

除此之外,還有他收集的峽穀落葉,平原野花,斷崖邊一塊月牙般的小石頭——這是陸聽寒和他一起挑出來的。

他有一段很開心很開心的時光。

他也想讓陸聽寒同樣開心。

10分鐘後,陸聽寒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躺回床上。

他以為時淵還在睡,沒想到時淵一下子滾進了他的懷裡。

“……吵醒你了?”陸聽寒低聲道。

“沒有。”時淵伸出手,突然把陸聽寒的頭發揉了個亂七八糟。

“這是在做什麼?”陸聽寒猜測,“對我施法?”

“什麼施法,這是在摸頭。”時淵說,“會讓你的心情變好!”

實際上,大概隻有他會因為摸頭而歡天喜地。

可這一刻,陸聽寒確實是笑了。

他低聲笑著,胸腔微微震動,一把攬過時淵:“確實很有用。”

時淵滿意了,在他懷中問:“我們快到帝國那邊了吧?”

“嗯,快到了。”

窗外的雨聲淋漓,風聲厲嚎,這世界太黑了,唯有狂蛇一樣的閃電能短暫撕開它的麵紗,其餘時刻,至暗無比。上億點水滴從天而降,寒意從窗戶玻璃滲了進來。被窩很暖和,兩人擠在一起,體溫彙集成一小撮火苗,在這個夜晚靜默地燃燒著,永遠不熄滅。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晨光點亮了清澈的天空,時淵起身,往窗外看去——

無邊無際的、灰色的平原。

與之前不同,這個平原沒有枯樹和雜草。

被泥土淹沒了大半的戰爭機器,飛行器的殘骸,造型怪異的齒輪,殘破灰敗的旗幟,爛糟糟的、仿佛滲了無數血與灰燼的土壤……

這裡是聯盟與帝國的交界處。

也是他們的古戰場。

時過境遷,再聽不到子彈破風、炮彈出膛。鋼鐵雄心歸於泥塵,往昔野望隨流雲淡去,大風替代英勇的戰士們,依舊在這片土地上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