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燈塔(1 / 2)

時淵繼續翻筆記。

筆記的主人提到,在他收拾了三天行李後,跟著祖父門羅到了燈塔。

這座燈塔名為“克圖亞”,在帝國語中意為“火焰”。在古時航海者見到燈塔的火光,就像見到了希望。

筆記這樣寫到:

【我跟著門羅,在狹窄的燈塔裡生活了一個月。我才知道,我得住在塔裡,要不然我就要開車一個半小時到最近的鎮子,第二天再開回來。我很不樂意,但考慮到我的學費,還是忍了下來。】

【門羅教了我很多,再三叮囑我守燈人的職責——在我看來這些都沒必要。燈塔早就實現了自動化,我做定期的檢查和清潔就好。帝國根本不想管這座燈塔了,有沒有守燈人、燈塔能不能運作,都無所謂。我也不知道門羅怎麼說服負責人,讓我這個半吊子任職了,這份工作很輕鬆,工資也算可以。】

【150年3月9日,門羅與我道彆。他的舊皮卡車停在沙灘外,看起來隨時會散架。我問他要去哪裡,他就說他要去南方治病,如果治好了,就再回來守燈塔,等那隻白海豚。】

【我還問他,如果幫我付了學費,治病的錢還夠嗎?他擺了擺手,叫我不要擔心這事情,守好燈塔就行,等他回來。】

【我沒問他得了什麼病,在朝夕共處的一個月裡他半個字都沒向我提,我默認他不想說,何況我們不熟。門羅就這樣走了,我把小屋打掃乾淨,上了最頂層,透過玻璃眺望大海,心想以後就是我一個人了。】

接下來的日記都很簡潔,陸聽寒一頁頁快速翻過。

【150年3月10日,我早起泡了一杯咖啡,天空晴朗,海風很鹹。】

【……】

【3月13日,小雨,整個海陰沉沉的。我不太喜歡海,太危險和不可預測,這個時候尤其如此。】

【……】

【3月17日,我在海灘閒逛,遇到了一個叫安德魯的漁民。安德魯問我,門羅去哪裡了?我說門羅已經走了,他是我的祖父,現在換我過來守燈塔,但我隻會待三年。】

【安德魯看來很驚訝。他給我遞了一支煙,我們站在沙灘上抽完了,聊起門羅聊起這片海。安德魯也說,他以為門羅一輩子都會留在這裡。】

【我笑說,我也這麼覺得。不過等他病好了,他肯定會回來,沒人比他更喜歡燈塔了。】

【安德魯點點頭,表示認同。臨走之前我又忍不住問,這裡真的有白海豚嗎?話一問出口,我就知道這是個蠢問題,因為安德魯飽經風霜的臉笑了。】

【他彈了彈煙灰,說門羅問過他很多次。他當了快50年的漁民,從沒見過什麼白海豚,也沒見過極光——這裡可不是極圈啊!】

【我很尷尬,自己竟然有一瞬間覺得門羅講的是真的。我趕快說對對對,我也覺得是假的,掩蓋過去。】

【……】

時淵和陸聽寒頭挨著頭,看過了很多個日子。

筆記主人明顯懶了,許多天隻寫了一句“晴,無事”,有些天甚至沒有記錄,唯有特彆的日子,他才會多寫點。

時淵看到,他是個喜歡泡咖啡的人,鐘情黑咖啡,每個早晨都要來一杯;他不喜歡大海,卻喜歡飛鳥,拿相機拍下了它們潔白的羽翼;他在晴天和安德魯出海,小漁船乘風破浪,銀色魚群躍起,帶著水珠閃閃發光;他坐在懸崖邊,看浪潮在礁石上拍了個粉碎,身邊是一棵枯死的老樹……

筆記翻了一頁又一頁。

到了第二年年末,他寫到:【151年11月17日,我接到通知,門羅在帝國第五醫院病逝了。他在遺囑裡把所有財產留給了我。】

時淵輕輕“啊”了一聲。

接下來的日子,筆記主人去辦了好幾次手續。遠房親戚帶回了門羅的骨灰,他把它灑向大海,一半在遠洋一半在燈塔旁。

門羅的遺產是一輩子的積蓄,供他上學綽綽有餘。但他遵守約定,又當了一年守燈人。

第三年年末,他沒能如願坐上去大學的列車。

戰爭來了。

時淵和陸聽寒就是從古戰場走來了海邊。

可想而知,這燈塔在戰時有多危險。

聯盟鼎盛時,空軍力量是極為恐怖的,頂著沙塵暴和暴雨也要發動強襲,而帝國的軍隊絕不示弱。狼煙四起,戰火不斷,筆記主人被迫離開,去往城市避難。

臨走之前,他檢查了整座燈塔。

“希望你能一直亮著。”他這麼講。

儘管他不相信門羅。

然後他輾轉多年,筆記斷斷續續的,時間線有大片的空白。從隻言片語中看出,他加入城市的後勤大隊,負責搬運物資,援助軍隊。戰爭曠日長久,他的父親生了重病,他把積蓄和門羅的遺產都花光了,一貧如洗,還要去借錢。

等戰爭結束,他父親的病情好轉,去了鄉下的小屋子養老。

數個月後公主艾麗西亞誕生了,王後難產而死,整個帝國悲喜交加,人人為她倆寫上祈福、悼念的話語,寫在小卡片上,串起來掛在門前屋外,風一吹,它們翻飛起來。

筆記寫到:【我也寫了對公主的祝福,掛在集體宿舍外。現在是和平年代,公主殿下一天天長大了,經濟欣欣向榮,所有人都覺得生活很美好。】

【我徹底放棄大學了,沒有錢,我也年紀大了。總體來講,我也過得不錯,再工作幾年說不定能買套小房子。】

【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像是少了什麼東西,心頭空落落的,酒精和煙草都填不滿。生活一成不變,我又奔波了兩年,繼續當運輸工人,經常喝得爛醉如泥。有一天我從酒吧回來,東歪西倒躺在床上,做了個夢。】

【我夢見了燈塔。】

【它還在海邊亮著,等我回去。】

【如果沒有這個夢,我不會想起它。它就像魔咒一樣糾纏著我,讓我無法忘懷。】

【半個月後我決定辭職。我又回了海邊,看到克圖亞燈塔。它的燈光早就熄了,塔身卻完好無損。我在它麵前站了10分鐘,決定我要回到這個地方。】

【為什麼呢?或許,我就是喜歡這裡。】

然後,時淵看到那人忙活了很久,把燈塔電源恢複了。他又回到了燈塔上,繼續守著,每到深夜那明黃色的光飛躍海麵,去向遠方。

他在這裡住了很多年。

去小鎮采購物資時,他遇到了吉娜。吉娜喜歡海也喜歡燈塔,他們結婚了,一起看海。

他把門羅的故事講給吉娜聽。

他說:“所有人都告訴我,不可能有那樣的白海豚,也不可能有極光。”他遙望黑色的海麵,“……就算有,燈塔10年沒亮,它說不定早擱淺了。”

吉娜靠在窗邊,風吹起她的紅發。她笑著說:“我相信這個故事哦。”

“你連童話故事都信。”他挑眉。

“我隻是單純那麼相信,”吉娜深呼吸一口海風,“你祖父說,白海豚不屬於這裡,那它是從哪裡來的?我可從沒聽過能帶來極光的海豚。”

“誰知道呢——所以我才說,這件事不可能嘛!”

“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見到它。”

“為什麼?”

吉娜又笑了:“你就當是女人的直覺吧!”她單手支著腦袋,“它肯定嚇壞了,肯定很想回家。”

“……時淵。”

“……時淵!”

“嗯?!”時淵猛地回神。

他看得入迷,沒聽到陸聽寒在叫他。

陸聽寒說:“我們離開太久了,得回去了。”他摸了摸時淵的腦袋,“把筆記本帶走,回去再看吧。”

“好哦。”時淵說。

他們下了燈塔。

說是回去再看,但時淵根本停不下來。雨停了,他一手拽住陸聽寒跟著他走,一手拿著筆記本繼續讀。

筆記主人又守了7年燈塔,從沒見過白海豚。

他和吉娜有了女兒。孩子太小,需要人照顧,吉娜和他商量,讓他暫時彆留在燈塔了。

他答應了。

離開前,他在塔內小屋待了最後一晚。那晚有大霧,海浪翻滾不止,燈塔光芒穿行其中,宛若利劍。他坐在窗邊眺望,浪水洶湧得要顛覆整個世界。

直到他看到海中有一縷光芒飄過。

它豔麗極了,暈染了海水和天空,變幻莫測。

極光。

他猛地睜大眼睛,仔細辨認了幾分鐘,確定沒有看錯。心蹦到了嗓子眼,他衝下燈塔朝船隻跑去!

他有條出海的小船,是從安德魯手下買來的。他躍上甲板,啟動馬達,不顧一切地朝那極光開去。

門羅說的是真的!他想,真的有極光!!

狂風惡浪,波濤滾滾。小船猶如脆弱的柳葉,隻能隨波逐流。

四處都是黑的,唯有身後的燈塔光芒一次又一次掃來,成為唯一的光源。他被晃得頭昏眼花,心中呐喊道,讓我去看一眼!那隻白海豚就在前麵了!

隻差一點!

“啪!!”

巨浪掀翻了小船,他落入海中,嗆了一大口水。

在這樣的海洋裡,沒人能活下來。他抓住一塊木板沉浮著,海水讓他迅速失溫,直到最後他都看向極光的方向。

……真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他的手一鬆,沉沒入深海。

再醒來時他看到了極光。

一群小魚把他從海中托起,它們甩動半透明的尾巴,極光從周身蕩開,暈染了海水,向上連接了天空。他努力轉頭,看到魚群最前方有一隻白色的海豚。

它有比珍珠還奇異的潤白。

身披極光,乘風破浪。

在這個狂風暴雨之夜,它們朝著燈塔而去,把他送回了家。

他在醫院裡醒來——

【我告訴吉娜真的有白海豚,門羅沒有騙我!吉娜卻說,我肯定是瘋了,是帝國海軍把我救了起來,送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