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寂靜。
木彤不是錦覓那樣的白癡,男人是什麼東西,她沒見過一千,也見過八百。太微那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心知肚明。
“你是誰?”太微不看唇色幾乎蒼白到沒有半點血色的潤玉,反而來問過木彤。
木彤心下早就猜到太微對潤玉沒有多少父子情,可這爹做的也真叫她開眼界。
對付這種場麵,她早有經驗。木彤裝出驚慌失措的模樣,低頭下來,腰幾乎彎了個對折,正好是葬禮上敬逝者的角度,“小、小、小……”
一副被驚嚇到無語輪次的模樣。
“你下去吧。”太微道。
木彤回頭看了一眼潤玉,潤玉坐在那裡,他不管是臉色還是唇上都是蒼白。眼底裡泛著一股乞求。
她知道潤玉在擔心什麼,正要出去,又被太微吩咐,“你就在外麵等著,本座要和夜神說幾句話。”
木彤點頭應是,她退避到外麵。
守在外麵的是天帝自己帶來的仙侍,將門口守得嚴嚴實實。木彤見著這架勢,知道十有**是過來封潤玉的口。
她當年被後媽到處造謠的時候,她家那個狗爹就是這麼要她息事寧人,畢竟“家和萬事興”嘛。
她等在外麵,過了小會,仙侍把門打開,天帝太微從門內出來。他並沒有立即走開,而是站在那裡,多看了她兩眼。
木彤感覺到太微放在她臉上的視線,她默默垂了頭。
等太微離開,她去看門內,見著潤玉頹然的坐在床榻上。見他滿眼都是絕望。
木彤進去,她把寢殿門合上。
她蹲下來,望著潤玉的眼睛,他雙眼總是帶笑,此刻他眼底裡血絲密布,他伸手將她抱住,雙臂收緊,緊緊的將她圈在自己的懷抱裡。
木彤被他雙臂間的力道弄得生疼,想起他之前虛弱的模樣,她反手扶住他的背。
“你的傷好了?”
她察覺到他體內有火係靈力的存留。體內的天雷之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是陛下?”
木彤頓時就急了,“這怎麼能行?!”
潤玉的傷勢需要溫養,少說要養上一段時間。這麼強行愈合,恐怕對他的身體也會有損害。
潤玉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緊緊的抱住她,恨不得從此就將她融入自己的軀體裡。
水漬大顆大顆的沒入她的衣襟裡,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憤恨和絕望。
濡濕感在後脖那裡彌漫開。
還沒等她問個明白,潤玉扶住她的肩膀,看向她的目光都在痛,“彤兒,你不能留在我這裡了。”
方才太微的眼神他看得清楚,那分明是男人對女子的覬覦和蠢蠢欲動。
這天界裡,天帝有過多少風流債,數也數不清。但凡被他看上的女仙,哪怕是上神例如花神,也要被太微禁錮在棲梧宮中,成為他的禁臠。
潤玉以前還對太微有過那麼一點點的希翼,覺得自己或許能從太微那裡獲得一些父親的愛惜,那麼現在潤玉對太微已經沒有任何一絲一點的希望。
木彤自然也看到了太微剛才看她的眼神,她見過的男人多得是。哪裡會看不出太微眼神裡的意思?
潤玉的一雙手緊緊的抱住她,用力極大,恨不得從此把她鑲嵌在自己的骨血裡。
他失去了一切,剛剛認回的娘親,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在他麵前死去。他已經不能再失去彤兒了,她已經是承載他一切喜怒哀樂的親人愛人。
倘若連她都被奪走,他恐怕隻能徹底和黑暗為伍。
“潤玉?”木彤被抱的生疼,明明重傷處愈,他卻有這麼大的力氣。
她掙紮了下,想要提醒他把力道放輕,可是她一動,卻引來了他更大的動作。
似乎是要把她這個人整個的都融入軀體裡。
他扶住她的肩膀,“你不能留在璿璣宮……”
潤玉很快又道,“不,你不能留在天界了。”
他的妻子隻有她,但此刻留在天界已經不合時宜,再留下去,恐怕就真的出現父奪子妻出現。哪怕他此刻已經不將太微當做自己的親人。
木彤眼眸裡滿是慌亂,“可是我要去哪?”
她在天界除了潤玉這裡,並沒有彆的地方可以落腳。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正對潤玉的意。
潤玉對天界的人都有一種深厚的警惕,他和天界的人誰都不交心。木彤並不是天界的人,和他毫無半點可能的利益牽扯,不但沒有,反而還要處處仰仗他。
這份慌亂是她裝出來的,她自小根據各種需求,在大人們麵前營造不同的形象。她或許真的是有這個天賦,幾乎是信手拈來,絲毫不吃力。大了之後,更是如火純情。
畢竟曾經用來在那些大人麵前討生活的本事,她怎麼可能會有半點懈怠。
潤玉對她的依賴她覺查出來已經有些不太對勁,以前潤玉也喜歡她陪著他,不過自從潤玉受了三萬道天刑之後,她感覺到潤玉對她的感情沉重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似乎是將一切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能借此離開,倒也算一件好事。
隻是樣子還是要做的。
“是要去人間嗎?”木彤問。
潤玉深深的望著,“隻能如此了。”
遠離天界,是最好的選擇。
“隻是天界一日,人間一年,滄海桑田,對於上神來說,雖然不過轉眼一瞬,但身處其中,卻還要忍受其中之苦。”
他曾經說過,要帶她隱居人間,可是讓她一個人留在人間,他到底不放心。
潤玉凝望她,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出此對策。
木彤搖搖頭,“沒事的,我原本就是凡人嘛,過凡人的日子,我最在行了。”
說著她突然停下來,“那你呢?”
“我不在這裡,陛下……會不會找你麻煩?”
木彤知道自己若是不在,潤玉首當其衝要經受天帝的懷疑。
“你現在已經和天後撕破了臉,若是陛下對你有不滿……”
潤玉握緊她的手,他眼神冷淡,像是看破了迷障,“無妨。”
他如今對太微來說還有製衡天後和鳥族的作用,所有的一切對太微來說,永遠都比不得他的權勢重要。
“彤兒。”他突然喚她,“如果我變了,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怎麼了?”木彤感覺到哪裡有些不對勁,“你怎麼了,彆嚇我。”
“娘親年少之時,被天帝誆騙,生下了我。天後殘暴,無罪而滅我龍魚族。”潤玉每吐露一個字,就感覺恨意濃厚了一分,“如今娘親被天後所殺,娘親之仇,龍魚族的公道,隻有靠我自己去討。”
“彤兒,這是一條不歸路,但是我隻能走上去,一口氣上不來,我何處安身?”
木彤抱住潤玉,埋入他的懷中,“你說的我都明白。”
“洞庭君生你養你,更何況這公道是要靠自己去爭取,而不是等著哪天哪個人良心發現,把這個公道給你。”木彤抓住他的衣袖,“若是為此,你不必擔心。”
“那你會怪我嗎?”潤玉似乎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他小心翼翼的對她剖白自己的心。他不會放開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她。
他身處黑暗的一片荒漠裡,她已經是他最後的一抹溫暖。哪怕她害怕他,他也絕對不會放手。
隻是他不敢真的看到她嫌惡的表情,走上這條路,勢必要麵目全非。他害怕她到那時候怪他。
“我給你的承諾,如今恐怕是兌現不了。”
木彤反應好會,“水神長女?”
“你會怪我麼?”潤玉抬眼看她,心中忐忑。
他既然要複仇,自然是不能丟掉神籍,和水神長女的婚約也勢必要維持。他曾經對她承諾過,向天帝水神退婚,然後和她一塊歸隱,做逍遙快活散仙。
可是眼下他無法踐諾了。
木彤搖搖頭,“我為何要怪你。”
“你對錦覓原本就毫無情誼,更何況,眼下大事為重。”她說著麵上露出點憂傷,“你知道我最遺憾的是什麼,是我在天界除了你之外,再也不認識什麼人。就算想要幫你也是有心無力。”
“鄺露至少還有太巳仙人,錦覓還有水神,我、我什麼都沒有。”
回應她的是潤玉的懷抱,他的唇貼在她的額頭上,唇瓣中帶著淚水的潮濕。
她的話是半真半假,她的確幫不了潤玉什麼。她多羨慕鄺露和錦覓啊。
她有多羨慕,就有多嫉妒。
潤玉現在重傷初愈,那三萬道天雷差點要了他的命。即使現在傷勢被太微強行愈合,她也不敢真的讓潤玉立刻陪著她下凡去。更彆提,潤玉和天後撕破臉,天後隻會為了置潤玉於死地,在璿璣宮四周埋伏下更多的眼線。
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敢冒險。
可是潤玉堅持,於是決定第二日動身,到時候就說她這個小仙侍不小心做錯了事,被夜神打發了出去。
天界這種事多得是,潤玉以前也經常把天後派來的那些心懷鬼胎的仙侍,給打發出去。至於最後去了哪裡,也無人知曉。
但是第二日,太微就派人來召潤玉過去。說是錦覓情況不妙,要讓他一同過去探望錦覓。
潤玉的臉色當即微變看向木彤。
木彤心下也是猜測到了什麼,她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似乎半點都沒有猜到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殿下去吧,我會在這裡等著殿下回來。”
潤玉看向前來的仙官,仙官顯然是被叮囑過,一定要把潤玉儘快請來,“大殿下請吧,陛下為了錦覓仙子之事,大發雷霆。若是讓陛下等久了,恐怕陛下會大怒。”
‘不管如何,一定要等我回來’
木彤在心裡聽到他的密音,點了點頭。
她送潤玉出璿璣宮。
在璿璣宮門口她一直看著潤玉的背影徹底消失,她才慢慢往回走。
璿璣宮內,安安靜靜,一如既往。
木彤回了自己的寢殿,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嫵媚又風情萬種的笑容。
她在心裡數到了兩百下,果然外麵有人在敲門,“木彤仙子,還請出來。”
木彤起身,她拉開們,見著麵前的仙官。
仙官對上她,上下打量她一回,果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姿容出眾,的的確確和當年的花神姿容神態有幾分相似,而且眉眼裡天生一股風流。
比起天界裡其他女仙,的的確確不同。
不過被陛下看上的女仙,下場都不好。
“如今有人手調動,我是奉命接你過去的,以後你就不在璿璣宮當差了。”
木彤看向仙官身後,發現鄺露站在那裡。
“可不可以,讓我等夜神殿下回來,親自向他告辭。小仙在天宮這麼多年一直承蒙夜神殿下的照顧。如今要離開,於情於理,也應當親自向他告辭才對。”
仙官眼裡多了幾分同情,“是上麵有人讓你過去,大殿那裡,你不用去告辭了。”
“這就隨我們走吧。”
木彤聽後,雙手交付在額前,對麵前仙官盈盈一拜,而後跟著仙官步出寢殿。她路過鄺露的時候停留在鄺露跟前,“鄺露仙子,你我同僚一場,還請仙子告訴殿下。我承蒙殿下照顧,這些年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候,願我離開後,殿下千秋萬歲,神體安好。”
鄺露嘴動了下,還沒說話,木彤就已經轉身跟著仙官離開。
潤玉跟著太微去了洛湘府,太微帶上了數不清的天靈地寶,隻為了保住錦覓的性命。
潤玉的靈力和水神同屬水係,並且潤玉身為水係大宗師,實力和水神幾乎不相伯仲。水神整宿整宿的給錦覓輸送靈力,到了此刻,早已經疲憊不堪。太微帶上潤玉過去,多少也是為了讓潤玉在水神麵前表現的意思。
潤玉和水神還有花界,實在是太過疏遠,和水神更是如此,彼此之間的來往,和當初水神未曾認女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彆。
莫說翁婿,可能就比陌生人好上那麼一星半點。
太微知道潤玉心性淡薄,對權力也沒有任何期盼。可是潤玉這樣,對他製衡天後和鳥族,大為不利。乾脆將潤玉帶來。
潤玉這一路一直心神不寧,他知道太微對彤兒的心思,已經想要將她送往人間避禍。誰知眼下又出波瀾。
床上的錦覓已經形銷骨立,凡間被殘忍擊殺的痛苦深深的烙在了記憶裡,神魂撕裂的痛苦一湧上來,錦覓不停在床上翻滾。
潤玉抬手給她輸入靈力,水係靈力的不停灌入,這才讓她好受點。
等到錦覓終於安靜下來,潤玉才退出去。
太微和水神說了好些話,一直到金烏將落,這才帶著潤玉回去。
潤玉急匆匆趕回璿璣宮。
“彤兒!”他在璿璣宮四處尋找,但是任憑他翻遍了璿璣宮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鯉兒,你的嫂嫂哪裡去了?”潤玉見到鯉兒站在那裡,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俯身下來,握住鯉兒的肩頭。緊緊的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