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八章(1 / 2)

上了熱搜的書店引發了三個後續, 一個好,一個壞,還有一個無法判斷好還是壞。

先說好的。熱搜事件過去後, 書店被搶購一空, 李女士猶豫著她還要不要再進貨。如果打算跟彆人過日子的話,這邊就要收攤了, 另一個接受門麵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再開書店, 那再進貨就沒有必要。

媽媽跟女兒商量還要不要進貨時, 女兒反問她, 你們是已經定好日子了嗎?

中年人的結合跟小年輕的婚姻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最明顯的不同就是一切從簡。所謂的日子其實隨便哪天都行, 在李永熙又一輪劇組休假的日子裡, 女兒第一次跟媽媽正式的去見了那位叔叔的一家人。

那是很普通的一家人, 碰到即是導演又是演員,還上過新聞的李永熙起初很拘謹,兩邊剛坐下的那十來分鐘著實有點尷尬,硬生生尬聊。直到點單的飯菜上了桌,兩邊也都有心交好, 慢慢的,氣氛就緩和了許多。

那個家裡主要負責對外溝通的是兒媳婦和女兒, 男人們好似都是憨厚老實的類型, 話不多,每次開口就隻會讓李永熙多吃點。本來兒子是問李永熙喝不喝酒的, 聽說她不喝,又被老婆凶了一句,讓小姑娘喝什麼酒,就訕笑不敢再隨意開口。

氣氛好了之後, 兒媳婦打頭跟未來婆婆的女兒聊起兩位老人以後的生活,說是她已經看好了一座公寓,早就打算搬出去的,之前是擔心老父親一個人在家才一直沒搬。讓李永熙放心,那公寓離老房子不遠,有點事她隨時能回來,平時也就年節聚在一起,隱藏的含義是他們這個小家不會多打擾兩位老人。

李永熙聽得懂隱藏含義,也跟未來大嫂說,她的計劃是國考,大概率會成為公務員,去監察廳還是法院目前不確定,但以後不會讓媒體之類的打擾兩位老人家。

大嫂同樣懂隱藏的含義,卻不好解釋她還真不在意這個。家裡的女兒就接話了,說是她小時候還幻想過當歌星呢,能成為藝人多帥氣,當導演就更帥氣了,大有完全不限製李永熙未來有什麼安排的意思。當然了,公務員更好,公務員超級棒,未來妹妹想做什麼都行,隻看她的想法。

陌生時大家都在客套,稍微熟悉點了,說得也都是好話,等確定雙方都不反對這樁婚事了,飯快吃完時,就得聊點實在點事了。

這事兒沒有當著‘未婚夫妻’的麵聊,是家裡的女兒借著去衛生間的理由,起身時暗暗衝李永熙使了個眼色,兩人先後出門,去了走廊的拐角,等沒人了,才繼續談非常實在的問題,錢。

“本來你年紀小,這些話我也不太確定應不應該跟你說,但同伯母聊由怕她誤會。”池貞珠望著還在上學的小妹妹,麵露猶豫,其實家裡但凡還有彆的長輩,她都不會跟小姑娘聊這個。

小姑娘讓姐姐放心說,“您其實也沒大我多少,五歲而已。”

“確實隻大你五歲,可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在醫院工作了。”池貞珠說著就笑了,到底還是開了口,“我先說,家裡都很支持爸爸再找個人過日子,母親走了很多年了,他含辛茹苦這麼些年,我跟我哥都覺得他能找個人陪他挺好的,我們也很喜歡伯母。”

李永熙點點頭,等她說但是。

池貞珠想說的不是但是,而是很現實的,“剛才嫂子說要買公寓,錢不湊手可能需要抵押貸款。你也知道我跟我男朋友是打算要結婚的,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原先家裡講好,老房子歸哥哥,門麵算我的嫁妝。我爸的意思呢,就是哥哥既然要買公寓,那門麵就先過戶給哥哥,再抵押貸款,老房子以後給我。”

“我是不反對的,但家裡的房子是有地皮的,門麵沒有,嫂子有點不高興。按照嫂子的想法,用門麵抵押不如用老房子抵押。一來老房子有地皮,抵押能貸出來更多的錢,能買個大一點的房子。二來麼,這樣老房子還是哥哥的,門麵就還是我的嫁妝。”

“但如果用老房子抵押的話,相當於伯母會跟父親一起背上貸款,這肯定不合適。嫂子的意思就是,直接把房子過戶給哥哥,父親跟伯母再結婚,債務就跟你們沒什麼關係。可父親又覺得這不合適,到底伯母是要住進去的。我哥是我哥,是我爸的兒子,話是不好聽但現實就是,我哥對伯母也就相當於陌生人,住陌生人的房子,怕伯母介意。”

“我哥呢,一年有大半年都在船上,平時在家的時間不長,他是覺得買個小公寓,隻有嫂子跟他夠住了,這樣家裡的錢也夠付首付,不用再弄什麼抵押。但嫂子是擔心以後要是有孩子,總不能還折騰一遍,不如一步到位。家裡的房子過戶給哥哥,用房子抵押貸款買公寓,就是......”

池貞珠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欺負小姑娘,“如果這樣的話,伯母就隻是住進房子裡,產權......”

普通人家過小日子,考慮的就是這麼實在的問題,手裡的錢有限,要怎麼花,怎麼防範危險。這半路的夫妻啊,錢財的事都得先算好,不動產是大頭,結婚就是配偶,配偶是可以繼承遺產的,那總得先小人後君子,考慮好兒女們的利益。

李永熙很理解對方的想法,就像李女士在電話裡跟她說,他們要是真在一起了,媽媽會把房子先過戶給女兒一樣,都是先加一道保險的做法。

不排斥這種做法的李永熙思索片刻也是先小人後君子,跟對方說,“您知道居住權嗎?”看她疑惑,簡單普法,“就是房子除了產權之外還有居住權,當事人擁有居住房子的權利但沒有買賣的權利。擁有產權者無權把擁有居住權的人趕走,反之,隻有居住權也不能買賣或者出租。”

半懂不懂的池貞珠問,“你是說讓伯母擁有居住權?”

“或者房子在過戶後簽一個租賃協議,簽署時間可以談,三十年、五十年的,你們都可以商量。在期限內,我媽依舊隻有居住權,你們不可以趕人,但我媽也不能用房子做彆的事,法律上她隻是租客。”

這次懂了的池貞珠皺眉,這不太好吧,“居家過日子,條條框框都卡那麼死的話,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話音剛落又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尷尬了,“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我先來麻煩你,你給了解決方法,我又....”

含笑搖頭的李永熙說沒事,“我們都想爸媽的日子能順遂些,你是這麼想,我也是這麼想。我媽難得碰到喜歡的人,伯父看著也不壞,姐姐和嫂子也都不是壞人,我在你們眼裡應該也不是壞人吧?”

“肯定不是啊!你特彆好!又漂亮,又會學習,都要當上檢察官了,我們家得燒多少年高香才能出一位檢察官哦!”池貞珠是生怕她誤會,“你真的特彆特彆好,伯母也特彆特彆好,我們一家都喜歡的。”

被喜歡的李永熙笑了,“既然我們都是想把事情往成了辦,那這樣。我讓我媽給我簽一個授權協議,我作為她的法律代理人處理這件事,你看伯父能不能跟哥哥或者你簽一個授權協議,或者你們再找個律師去操作,我們可以瞞著老人。總歸房子還是老人家住麼,我們都不圖對方什麼,隻是想把事兒辦得更圓融些,那這樣如何?”

池貞珠聽後覺得天才真不是白叫的,一口答應。扭頭....那位嫂子卻不同意。

嫂子也是借著要去衛生間的說法,同樣是給未來妹妹使眼色,剛進門坐下沒多久的李永熙再度出門,在同一個地點,聽另一個角度的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故事。

“我這個人沒什麼文化,初中畢業而已,要是說得不好聽,太過了,你彆介意,我這個人嘴不好,心不壞。”金子惠先給自己打補丁,再說,“我托大一句,你說要瞞著老人我們自己辦事,想法是好,就是有點太...年輕?”說幼稚就不合適了。

“老人家們肯定年的書沒你多,我也一樣,我們都沒你有文化,懂那些什麼法律條文。但人情世故這方麵,我們到底多吃了幾口飯,老人家們更是。伯母我不太清楚,我們家老爺子雖說平時悶不啃聲,但是個內秀的人,心裡什麼都明白隻是不說而已。”

“這本來就是老人家們的終身大事,如果以後不出岔子,他們後半輩子就是彼此一起攜手走。這要攜手走過一生的人,要是再開始連家裡的錢財怎麼安排都沒辦法說開的話,以後的日子怎麼能順遂呢。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兩人順順利利的,彆為這些瑣事煩憂,可日子不就是一個瑣事加另一個瑣事組成的麼。”

“你以後是要做檢察官、法官的人,可能覺得一棟房子不是什麼大事,不值得費那麼多心思,隻要讓老人開心什麼都行。這是好心,肯定是好心,是孝心。但事兒不能這麼辦,日子不是我們在過,是他們倆過。房子對我們這種家庭就是個大事,大事一定得說開才行,哪怕是吵架,也得吵出個大家都滿意的解決方式。”

“而不是你我在背後默默辦了,自覺是為人家好,萬一人家不領情呢?我說句難聽的,你彆介意。這個家我是媳婦,你是後來的,我們兩都還不算是內人,我這個媳婦在公公還活著時就算計財產已經很難看了,你這個女兒要是一點要求都沒有就把母親送出去,也不好看。”

“女人這一輩子過得苦,你媽....不談了。”金子惠拜拜手,繼續講,“半路夫妻既然是奔著過日子去的,那日子該怎麼算就得算清楚,我這個人不吃虧也不占人便宜。伯母要是想當新媳婦嫁進來,要錢要物的,我肯定反對,但伯母真就什麼都不圖就進了門,我也會擔憂。現在是什麼都不圖,未來如何,誰說的好呢。”

“我說句實在話,你母親如果能陪老爺子二、三十年,就算隻有十來年,手裡總得要落下點什麼吧?就算你母親不要,老爺子也總會留點什麼。我也不怕你看不上,實話實說,我確實是擔心,以後房子會有糾紛所以才說要提前過戶。這糾紛不止是你說的法律糾紛,人情來往的,我們這些小市民有多少能碰到上法庭的事?”

“如果老人家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了那一天,要走了,老爺子臨時反悔說是要把給兒子的房子分給你母親,哪怕隻分一半,讓我們贍養你母親,你哥,也就是我老公肯定是照辦的。我就算咽不下這口氣,老人這麼說了,我估摸著我也得照辦。”

“家裡四麵都是老鄰居,我們日子還得過的,不可能為這點事鬨上法庭再被周圍鄰居指指點點說點沒心肝的話,那我何苦呢?不如我們一開始就攤開來談,伯母要是樂意自然萬事都好,伯母要是不樂意,那就再商量麼。這事兒總得無愧於心才行,不能瞞著人辦。”

“真就為了人家好瞞著了,悄悄把事兒辦了,辦妥了。你心裡過得去了,我這心裡過不去啊,搞不好人家還不樂意你瞞著,你這事兒辦得不就裡外不是人。你覺得呢?”

李永熙覺得,人情世故這四個字啊,有時候藏著大智慧呢。

這頓飯吃完後,兩家人各自分開。沿著街道散步的母女倆就在聊這個大智慧,李永熙很細致的跟李女士講了那一家的打算,池貞珠怎麼說的,金子惠又是怎麼想的,和她原打算想瞞著把事辦了,又為什麼告訴了母親,什麼都說了,說完再問母親的想法。

母親最想問女兒,這些年,你有沒有偷偷做了什麼幫了我,而我由不知道的事?可她沒有問,與其說這些,還不如根據剛剛學會的‘大智慧’,說一句....

“你外婆回來了。”

這是書店上了熱搜後所引發的壞消息,李秀惠出現了。

這也是一位李女士,這位李女士已經在母女倆的生活中消失了很多年。當年孫女找準機會,在母親麵前上演了一出,被酒醉的外婆毆打的戲碼,讓李善美徹底拋下她人生的包袱,遠離那位母親,成為另一個女孩的母親。

那次事件之後,母女倆再沒有見過李秀惠。事實上,李秀惠很少主動聯係女兒,通常是她喝醉了,打電話謾罵女兒,清醒的時候極少主動聯係。李善美換了號碼,兩邊就聯係不上了。再後來,李善美不止換了號碼還換了住所,也不在主家打工了,兩邊就更聯係不上了。

直到書店上了熱搜,有娛樂新聞報道,在餐廳當打掃阿姨的李秀惠看到了電視上的娛樂新聞,也看到了女兒,隨後去了書店。

這是李善美原打算瞞著女兒的事,但女兒跟她坦白了自己也有瞞著的事,她也就跟女兒說,她也隱瞞了一些事。

“她說她戒酒了,說是想跟我一起生活。但我....”李善美咬著下唇,難以啟齒,“我想送她去養老院。”在她的世界觀裡,這就是子女拋棄父母,非常惡劣,但是,“我小時候,她不知道要怎麼麵對我;如今她老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麵對她。”

李永熙腳步微頓,挽著媽媽的手臂,“那就送。”

善美垂下眼瞼,“真的能送嗎?萬一....”

“沒有萬一,我來辦,你不忍心就我來。”

“不,不用。我來。”

母親和女兒之間連接的臍帶到底要如何斬斷,能不能真正的斬斷,好似誰都不知道,那是太強大的力量,讓善美不知所措。

李永熙在家裡看見了外婆,外婆討好看著她,媽媽也討好的看著她,她們好似和好了,她卻覺得脊背發涼,這很可能是一場地獄再度的輪回。很可能這麼些年,她都在做無用功。

李永熙想過去拉一把外婆的,一如她一直在很用力的拉著媽媽往前走一樣。可她不管用什麼方法,清醒時的外婆永遠是個好外婆,喝醉的外婆,永遠陷於泥潭根本就不打算出來。

酒精仿若另一種類型的毒|品,攜帶者酒癮者隨時逃離現實世界,沉浸在虛幻裡。毒|癮有多難戒,維持了小四十年的酒癮就有多難戒。所有溫和的方法李永熙都試過,極端的方法她除了那些沒辦法嘗試的,也算是用自身安危嘗試過了。

那天在警察局,喝醉的外婆被警察帶回去,警察聯係母親,女兒偷偷跟過去。外婆在警察局發瘋,李永熙看準機會上去演的那出大戲,不止是給母親看的,也是給外婆看的,她想讓這兩個女人都看清楚,人必須掙紮出泥沼,否者就會陷入死路。

哪一出戲讓李永熙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李善美從泥沼中掙紮出來,斬斷了和李秀惠之間的臍帶。李秀惠卻沒有,她如果真的戒了酒,就不會這麼多年都沒有再出現過,現在出現,反而不正常。

現在老太太的身體出了問題,什麼病李永熙不清楚,但對方不止是臉色蠟黃,渾身上下顏色都不對。外露的脖子和手都是不正常的黃色,連眼白處都泛黃,很大概率是肝膽出了問題。

重歸於好的母女倆以一種彆扭的姿態相處著,孫女休假的這一天,陪著這對彆扭的母女去進了貨,回到原先善美都打算轉讓的書店,繼續做生意。中午,池叔叔來店裡跟她們一起吃了快餐,飯桌上數次對李永熙欲言又止,但一直到走,都什麼都沒說。

下午李永熙單獨看店,那對母女去醫院了。金子惠就在此時來了,繞了N個圈子後,跟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說,你媽這八字啊,怎麼就能苦成這樣呢!

“換腎?”李永熙表情空白一秒,“你確定?!”

金子惠長歎一聲,她也是沒想到人生能曲折成這樣,不愧是能把人生拍成電影的人,“你媽可能還以為她瞞的很好呢,整個市場都知道了,她去醫院被人碰上了。你外婆要換腎,喝酒喝得人都廢了,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媽,毀了女兒一輩子,又....”想起電影裡當媽的日子也艱難,一時卡殼,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這就是那件不知道是好是壞的事,李善美打算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割斷她和母親的臍帶。

“我沒答應。”

“....你彆騙我。”

李善美苦笑一聲,“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騙你。”

前情就不談了,直接進入重點。善美說,“她來找我時,我就知道不對。很多年前,你因為她住院,知恩姐就跟我講過,說我是她的包袱,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被迫生下我,怨我、恨我,這些都沒錯,可我已經出生了,她又沒辦法狠心真把我丟掉,我的出生反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至少她養育了我,她心裡覺得自己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