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八章(2 / 2)

“她怨恨這個世界,怨恨我,就是沒辦法麵對,事已至此,不如好好活。知恩姐跟我說,如果我一直跟她就這麼耗著,我會在地獄沉淪,她這輩子都不會鬆手,她會死死拽著我,一起活在地獄裡,因為她跟我,都不配有好日子,我們就不配活得像個人。”

“可我有你啊,你不能像我這麼活,我是有原罪的,我有罪孽的血,你沒有,你得活在陽光裡,你得好好長大。我得讓你活在陽光下,就不能跟她一起沉淪地獄。我帶你走了,她本不該找回來的,既然她找回來了,就是想把我再拉入那個地獄。”

“她來了我就知道,這不對。她來跟我說,她時日無多,想在死前能過一段安心日子。可我帶她去了醫院,醫生卻以為我是去配型的,當時我就知道,她想做什麼。她確實生病了,可能也確實時日無多,但她想拖著我一起死,或者我們一起生不如死的活。”

善美低著頭,放在膝頭的手指扭曲的纏繞在一起,聲音很輕,幾近呢喃,“如果沒有你,我會答應的。我總歸欠她一條命,何況醫生也說,不一定會出事。但我有你,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出事。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我更怕我走了,她還在,你得獨自麵對她。”

“那我怎麼會答應呢,我隻答應出醫療費。就算是醫療費我也隻出到家裡的存款都花完為止,再多我不會給的,房子不可能賣,那是留給你的,誰都不能動。我隻會出那麼多,隻能出那麼多。如果....如果....如果,她等不到醫院的腎,那也隻能如此。”

垂首低眉的善美表情看著是平靜的,永熙卻從她放在膝上扭曲的手指看出了她的淒惶。

永熙抱住了善美,不再多問一個字,隻是與她分享體溫和命運。

為什麼命運總是有辦法,在一個人覺得自己剛剛好起來一點時就要砸下一記重錘,讓一切回歸原點甚至更壞?大概是老天想讓庸人學會,彆隻顧著自擾,也得學學,珍惜眼前人。

母女深夜談話的隔天,李永熙已經跟導演請好假,準備先陪媽媽一個禮拜,確定媽媽一個人沒問題,再看要不要回劇組。導演本來是不想答應的,但一想到之前劇本能換全靠女演員跟資方溝通順利,當初的人情現在得還啊,也就答應了。

故事裡的好人啊總歸是有好報的,現實中也未嘗不會出現啊。

李永熙就碰到了好人有好報的事,或者說是李善美碰到的。李善美碰到了一位好人,好人的兒媳婦在大清早按響了家裡的門鈴,說是要來幫忙照顧老人家,讓兩母女該開店就去開店,該去劇組就去劇組。

“怎麼著,不放心我啊?”金子惠眼睛一瞪,把李家三位女士都嚇一跳,“不就是陪人去醫院再檢查再回來麼,多大事兒啊,我這點難道都擺弄不來?乾嘛,你們這些有工作的看不起家庭主婦是吧!走走走,彆跟著搗亂,真論照顧病人,你們還不如我呢!”

金子惠不知為何氣場就是很強,力壓三人組,還一點不見外的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擺手趕母女倆,“趕緊的啊!”先看當媽的,“你店不開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想喝西北風啊!”再看做女兒的,“你也趕緊啊,不是要去京畿道,大清早多堵要我告訴你,你彆遲到再讓人家扣錢!”

首次登門就比主人家氣場更強的客人,最後衝老太太假笑,“老太太,我以後啊說不定成了您孫媳婦,這兩家人變成一家人,還是我這個沒工作的照顧您。您先適應適應,跟我走吧,東西收拾好沒?”

老太太愣愣的搖頭,金子惠嫌棄的看了眼李善美,“你說說你,一大早都乾嘛了。”再趕人,“趕緊走,就會礙事。”

主人被客人趕出了房子,站在門口的母女倆,望著已經關上的門,麵麵相覷。

女兒問媽媽,“你這個兒媳婦,有點凶哎。”

媽媽猶豫一瞬,“但你外婆好像怕她。”

李永熙笑了,“我看你也怕她。”

力壓李家兩位女士的金子惠是位神奇人物,個人畫風特彆像是‘永熙’很多年前在‘大院兒’裡講過的那種東北大嬸。說話做事都是風風火火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非常接地氣。有時候話講得是有點刺人沒錯,但氣場是真的強,家裡家外一把罩,這個地盤就是老娘的那種強。

這位姐姐是看不慣矯情人物的,在她的世界觀裡,李秀惠就很矯情,李善美其實也有點,這兩人都是話不好好說的。想乾嘛乾嘛唄,不樂意就吵啊,吵到上手打一架又如何,最煩你們這些憋悶屁的,就會搞幺蛾子。

“老太太,看見那個沒?”金子惠挽著十分不想跟她說話的李秀惠的胳膊,同她咬耳朵,“那女的肯定是個小三,我剛才在衛生間,聽到她跟男人撒嬌,嗲的呀~還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什麼是兒子,我看她肯定是想小三上位,搞不好那男的就生了個女兒。”

老太太很鬱悶,“背後說人是不是,不太好?”

“我這不就跟你說了麼!”金子惠輕‘嘖’了一聲,“行行行,不說。”沉默大約三秒,手指指向另一個男人,“你猜那人掛什麼號?我看呐......”

老太太正在被折磨,李善美正在被感動。

池大叔拿來了存折,塞進了李善美的手裡,啥話都沒說,塞過去就跑了。看清是什麼的李善美拔腿就去追,市場裡迅速上演一出,感人至深的中年愛情故事。

這對母女在同一時間享受到了世界的參差,而他們的外孫女,正在接受好人有好報。

“很抱歉,我有點多管閒事了。”

提前等在咖啡廳的曹矽賢看到人來了,連忙起身請對方坐。李永熙先說沒關係,坐下後,再說一句,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多管閒事的曹矽賢在昨天聽到親媽說了八卦。曹媽媽是一家兒童美術學院的校長,她聽校內的老師分享了一個八卦。那個老師分享的是同學家長告知的八卦。同學家長則是李秀惠工作餐廳的店長。

店長說他們店裡出了個名人,一個打掃衛生的老太太居然是電影導演的外婆。前幾天出演過電影的女兒,來店裡給親媽辦辭職,有人認出來了,一時就成為全店的八卦。這些名人背後的故事可真複雜哎,都是名人了,居然還讓家裡老人出來給人打零工?

關於名人的八卦由身兼學生家屬的店長說給教孩子的老師聽,老師分享給下一個老師,下一個老師又分享給校長。校長還記得兒子跟她說過那個名人是個好人,五十億的欠條呢,一分沒要就還了,這怎麼可能不是好人。

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出現疑似不孝的行為,裡麵肯定有隱情。媽媽就打電話給兒子,讓兒子考慮一下要不要跟名人說說看,這萬一要是被記者知道,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曹矽賢再三跟親媽確定這不是胡說八道的消息,就給李永熙打了電話。本來他是想跟利特說的,他沒見過李永熙,壓根也沒有電話。但利特在國外,這事兒又得儘快解決,隊長就拜托忙內去跟李永熙見一麵,詳細說說是什麼情況。

兩人見麵時,曹矽賢已經去打聽過,在那個店長沒說謊的基礎上,老太太是年初在他們店裡上班的,來的時候人看著就不太對,店長本來不想用。但老太太著實可憐,再加上工資要得十分低,又隻乾拖地刷碗的活兒,除了開店和關店的時間外都在後廚也不去前廳,客人看不見就無所謂,店長還是把人留下了。

店長對老太太的印象就一個,可憐。那麼大年紀身體不好還出來打工,她不可憐誰可憐。至於彆的,哪還有彆的,老太太啥也不說啊,能有什麼彆的。

曹矽賢僅說了他打聽來的事,以及,店家沒有保留工作照,在李善美帶著老太太去離職時已經把照片都拿走了,店裡後廚是沒有監控的,前廳的監控他找人買過來了,沒有備份。可以說該做的事前處理,都已經做完了。

把腳下的袋子遞過去的曹矽賢自覺他該說的也說完了,就捧著咖啡杯,等著對方開口。李永熙看他貌似一丁點好奇心都沒有的樣子就想笑,這家夥肯定很好奇,硬憋著沒問。

說起來,這位也是老朋友呢。

“事情有點複雜,暫時不方便多說,等之後.....”

放下咖啡杯的曹矽賢裝得非常靠譜,“沒關係,我能幫上忙就好。”

李永熙抿唇壓下笑意,“好,多謝你。”

“你幫利特哥那麼大的忙呢,跟我說什麼謝謝。”曹矽賢起身,“那我....先走?”

李永熙起身對他剛要鞠躬,被他一把按住,連聲說不用,急得敬語都忘了,“那什麼,要不你請我喝咖啡吧,這單你買!”

這次笑出聲的李永熙點頭說好,看他跑走的背影,笑得不行,老朋友有了新麵孔還挺有意思的。

提著袋子去了市場的李永熙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善美,出乎她意料的是,善美真被一群人圍著打趣,同她一起被圍觀的是坐立難安的池大叔。先看到她的還是池大叔,大叔連忙跳起來,衝她招手,大聲喊她,喊得大嬸們紛紛回頭。

調笑姐妹,大嬸們做得很順手,人家女兒來了,有些話就不好說了。大叔看李永熙好似是有事要找善美聊,就叫著大嬸們都跟他出去吧,讓人家兩母女說說話。

等人都走,永熙正想跟善美說,善美卻跑出去把池大叔拉回來了,說是他們三人一起吃個飯,就點個市場裡中餐炸醬麵,簡單吃一頓。

在麵到之前,善美先跟大叔說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和她真沒答應要換腎的事。再跟女兒說,大叔跑來硬給她塞存折,她不想要。

關於拒絕換腎,大叔好似很高興她拒絕,又覺得這事兒不應該高興,表情有些扭曲,像是不知道該不該高興。關於存折,女兒是很高興的,還好奇的問,我能不能看看多少錢。

講述者衝兩人都翻了個白眼,打開女兒伸手要存折的爪子,才想起來,“對了,你怎麼來了,不是應該在片場嗎?”

李永熙沉默一瞬,在大叔要起身避開時,先開口了,“我有一個朋友,認識外婆工作的那家店的店長,那個店長好像以為我虐待.....”

半起身的大叔一下坐回去了,表情很嚴肅,“我就說這事兒會出麻煩,你是個名人呢,親外婆沒享福去打零工,人家怎麼看你啊,背後肯定會罵你的,記者知道更麻煩吧?”

“怪我怪我!”媽媽立刻接上,“是我太粗心,沒想著先偽裝一下再過去,我也是擔心她在那邊會說什麼奇怪的話,怕你被......”

話都沒講完就被兩人打算,大叔先說,“這怎麼能怪你呢,你也是.....”

“對!跟你沒關係。”李永熙迅速接上,同時讓兩人都不要插話,沒講完呢。

在母親陷入自責前,女兒快速過了一遍,關於外婆的事已經解決了。但現在她們麵臨一道選擇題。

“我是個名人,我還認識很多有名的人。等醫院的□□可能需要等很久,運氣不好就等不到了。但名氣可以加速我們找到願意來醫院做配型,同時願意捐獻的人。”

永熙看著愣住的善美,“你想要我利用名氣幫忙找嗎?”

善美木愣愣的,回不了神,給不出答案。

沉默時間過長,即將籠罩整間書店,店外跑來了送餐的人打破了壓抑的安靜。

大叔去拿了餐,拆了包裝拌了麵,給兩母女都弄好了,最後弄自己的那份,三分炸醬麵都辦好,按說該吃了,可連開口的人都沒有。

池大虎開口了,說著不合時宜的話,“如果你們兩都做不了決定,要不要聽聽我的想法?”等兩母女都看向他,這個外人幫內人們選擇,“什麼都不要做。”

“這事兒要我說就看命,老太太有那個命,老天讓她活兒,她就能活兒。老天要是覺得她這輩子吃得苦已經足夠她上天堂享福了,那咱們不能攔著人家的路。”

矮矮胖胖身上魚腥味還很重的男人就是個市場的攤販,沒什麼學曆也不懂多少大道理,但日子怎麼過才能讓自己更舒心,他大概率是比兩個女人懂的。

“我說的話可能不好聽,但話糙理不糙,人麼,還是得自私點。這日子要是事事都為彆人活兒,那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滋味呢。多少得為自己想一想不是?”

金大虎看著未來老婆,指著她女兒,“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孩子想。你但凡出點事,她日子怎麼過?換腎是絕對不行的。”再轉頭看,一直都是小心對待的天才少女,“你呢,也得為自己活,你要是用名氣真找來了腎,那些沒腎的人會恨死你的,你們這些名人搶了人家一條命啊,萬一哪個想不開捅你一刀,你死得不冤枉嗎?”

“哪怕沒有那麼想不開的,就說願意給你換腎的人拿救命之恩要你一輩子回報呢。你欠人家也是一條命,一條命的恩情怎麼才能還得起啊?你日子以後不過了,都為他人活著?”

更多為自己活的男人對女人們說,“我現在說這話,等老太太走了,你們說不定能恨我。但這話我還是得說,恨了我也得說,這父母子女的緣分是深如海,但天大的緣分也有緣斷的那一天。”

“咱們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自始至終不也就一個人麼。這人呐,說到底還是得自私點,得為自己活一場。”

“不然這一輩子,不就太憋屈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