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裝，新牌子，你估計沒聽過。”韓沐妍擺手示意演員可以走了，隨意跟導演閒聊，那個牌子剛出來一年，打算蹭一下國民劇的熱度。開價麼，平平，估計公關預算有限。但對方的社長是一個大牌設計師獨立出來的，她看社長的麵子願意聊聊。
閒聊的大佬們沒看見走得一步三回頭的演員，副導演倒是瞄到了，沒太在意，以為演員是好奇品牌方想聽細節又不好強留。遠處的經紀人看得準準的，嚴重懷疑自家藝人要找死，等人到麵前正準備開罵，演員先說，製作人明天要帶他去見品牌方，一下就分神了，什麼品牌方？
品牌方在隔天同演員一起出現在公司，很正規的聊合作。見麵的地點是會議室，桌上放的是咖啡而不是酒。負責牽線的韓沐妍隻配他們聊了十來分鐘，就借著助理來找她出去了，讓他們自己聊。
品牌找藝人為什麼要繞一圈先找製作人？因為品牌看重的不是藝人本身而是藝人在出演國民劇。不過他們要指定自己家的產品給這位演員，還需要演員在公開和非公開的場合，最好都穿他們家的衣服，主要還是跟藝人聊代言。
藝人在會議室跟品牌方聊合約，製作人在部長辦公室同樣是聊合約。
收視率過了四十登上劇王的寶座，張世元現在想賭一把了，不就是管理層麼，我讓你進。
“您有興趣投資嗎？”
“投資什麼？”
“我。”
創造了一部或者說是兩部劇王的韓沐妍不想當打工仔了，她如果沒本事那就隻能熬資曆，既然有本事，圈子也混熟了，為啥還要當打工仔。張世元如今年富力強，五十都不到呢，她在他手下得乾二十年才能登上真正的高位。有這二十年，她為什麼不自己當老板，把自己的公司做大做強，哪想不開給彆人打工？
“你想自己成立工作室？”張世元現在不覺她貪了，反倒覺得小孩子心比天高，就怕命比紙薄，“你知道樸明光為什麼拿到你的項目就來給我看嗎？他當初是我的投資人。”
話當年，張世元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沒什麼不可對人言的，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當年他從SBS獨立出來，也是想著他的本事為什麼要給彆人打工，完全可以獨自發財。但現實告訴他，寡頭壟斷的市場，小蝦米活得非常艱難。
“你入行四年才出了一部劇王，我入職SBS不過三年就出了劇王，兩年後又出了一部，等到第三部還是劇王的時候，我就跳出來了。當年我也是心比天高，認為我的能力在SBS還得被那些光長年紀不長腦袋的傻逼高層壓著，純屬浪費生命。”
“手握三部劇王的成績跳出來，我跟你一樣，認為滿世界都會找我合作。可現實情況是，我帶著企劃去了MBC，那邊確實願意跟我合作，但團隊的配置跟以前不能比，新人導演，新人作家，團隊裡全是新人，我就是忙到死，那部劇也就堪堪過了三十的收視率，這成績已經很不錯了對吧，我卻沒賺到錢。”
“我不是MBC的人，跟SBS還鬨了點不愉快，MBC願意跟我合作給我個機會，卻不會給我太多資源。我原本以為跟我關係非常好的那些品牌方，他們在我跳出SBS後對我的態度就很曖昧。他們願意投資我，但有個前提，劇播了，收視率起來了，才願意入場，提前給讚助，沒得談。”
“那個項目本來投資就低，我掏了大筆公關費出去，在開機前拉回來的讚助還沒你給這個項目拉回來的多。這個圈子很現實，不是你有能力大家就看好你，而是你必須保證你能一直贏，彆人才會看在贏家的麵子上願意跟你合作。不然哪怕是我已經出了三部劇王，那些投資人，依舊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小朋友，你做過的夢我也做過，但我現在坐在你麵前，你覺得是為什麼？”
韓沐妍沉默片刻，“TVN在改革。”
話題轉得突然，張世元不解，“TVN改革？”
“他們在改革，迫切的想要脫離十九禁電視台的諢號，滿世界挖人，那就是下定決心砸錢換招牌。他們背靠CJ，不缺錢，缺的是人才。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人才，但我相信有劇王打底，他們願意給我一、兩部的機會，讓我試試看。隻要有兩部作品的機會，哪怕我失敗了一部，還有一部兜著，再不濟，我還能重新回到您麵前麵試，我相信您也願意再給我個機會。”
“我們都不是沒有退路的人，我們都是退路非常廣闊的人，我相信您跟我一樣都認為既然有退路為什麼不去做做夢。我不清楚您的夢想破滅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但我想，當初你在告訴彆人您的夢想時，一定也有跟您一樣的前輩勸過您，有些夢就沒有實現的可能，彆浪費時間，可您還是去做了那場夢。”
這話說得張世元想笑，“年輕人，聽人勸才能吃飽飯。”
千裡馬望著自己的伯樂，訴說過往和未來，“您說我跟您很像，那您在當時有聽人勸嗎？”
要是這麼說得話，張世元就知道沒得聊了，“既然你不撞南牆不回頭，那就去闖一闖。你說得對，我這邊會你留一條退路，得下次再見，你可就得跟我簽長約了。”
韓沐妍微愣一瞬，這麼好說話？
張世元反倒笑了，“乾嘛，以為我會阻止你還是威脅你？沒那個必要，我不是宋景，不能用的人就壓得對方無法出頭才滿意。製作公司也不是電視台，就想一家獨大。我們跟各家電視台合作，同TVN很快也會有合作，說不定以後我們也有合作的機會。商人麼，和氣生財，我也希望你能實現夢想，到時候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你也會成為我的助力不是麼。”
商人有獨特的xp隻是無聊的八卦，吃了塊閒瓜的韓沐妍起身，恭恭敬敬給伯樂鞠一躬，隻憑對方這段話，就值得她給伯樂彎腰。
伯樂抬手示意已經跳出馬廄的小馬駒可以走了，望著對方出了門，盯著門板走了神。如果當初他一直堅持，會不會有不一樣的未來？
未來是太遙遠的事，韓沐妍先顧當下，看時間差不多就回了藝人那邊的會議室，推門進去講，到飯點了，一起喝一杯吧。
酒局上大家樂樂嗬嗬的，很普通的酒局，沒人做什麼過分的事，連酒都沒喝多少就散場了，很平常的交際局。結束後，先被送走的是品牌方，藝人要鞠躬送製作人上車時，韓沐妍卻示意他們先走，她還有點事。
藝人跟經紀人對視一眼後聽話上車，有事的製作人則是順著街道溜達。
江南的夜晚是夜生活動物們的聚集地，晚上九點多，街道正是熱鬨的時候。韓沐妍就在人群中慢悠悠的往前走，視線有時看的是路上的行人，有時被路邊店家的櫥窗吸引，賣什麼的都有，最好看的是甜品店和服裝店的櫥窗。
可能是聽了不少話當年的故事，也可能是同樣的道路她得再走一遍，亦或者夜晚就是迷人心神。總之，韓沐妍在人潮中，回憶起了當年。
當年的韓沐妍在獨立出來做公司的時候日子過得很艱難，國情不同，彼時她的獨立沒有現在阻力那麼大，這邊電視台才幾個，那邊電視台過千。基礎市場大，小蝦米也就能混得下去。國情不同也有個弊端，那邊壓款壓得很誇張，隻要劇沒播，公司就是一直在虧損狀態，韓沐妍再怎麼能搞錢也扛不住這麼虧。
最慘的時候，韓沐妍也想過，她是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她還無數次後悔過，為啥想不開要創業，給人打工多輕鬆，什麼公司發展，未來如何，怎麼找錢給底下人發工資，都跟打工人無關，打工人隻要乾一份工拿一份錢就行，日子不要太開心。
三年前宋榮勳嘲諷韓沐妍，女人就是小家氣，拉個讚助三瓜兩棗什麼錢都要，窮酸。多年前的韓沐妍為了給自己拉投資，那真的是什麼錢都要，進賬的數字是比現在大很多，但她成宿成宿的失眠，深怕哪個給錢的老板被警察抓了，連帶她也被附贈一副玫瑰金手鐲，那王女士怎麼辦？
這個圈子想搞錢太容易了，這個圈子想老老實實賺錢，難如登天。在這個捷徑遍布的圈子裡，韓沐妍也是走歪了不少路，才艱難的掉頭重回大道，她當了數年的老板才學會，她不止要為王女士負責，還得為底下靠她養家糊口的職員們負責。
韓沐妍已經記不清當初她為什麼拚了命想發財，可能是大學室友能隨意買新服，羨慕？也可能是同樣是公司實習生，人家能硬氣的跟上司懟，下班時間我為什麼要接你電話？再不然是，她過年回家發現王女士還穿著已經好幾年的舊衣服？
實在記不清了，窮人想發財哪有什麼所謂的契機，就是單純的想發財啊。
曾幾何時，窮人乍富的韓沐妍花四十幾萬買了個包，RMB。她買之前覺得買下它，就證明了她的成功，她是人上人了。可她真正買下那個包，就背了一天就收回了盒子裡，再也沒背過。沒辦法背，她手上拎著四十萬去哪都擔心被人搶不說，乾什麼都會考慮她的包，放包的桌子乾不乾淨，鑰匙放在包裡會不會刮花內撐，還為了那個包專門去洗車，就因為包要放在副駕駛。
彼時的韓沐妍覺得自己很可笑，窮人乍富這四個字，太TM可笑了。但沒過多久，也就是兩年吧，或者三年？三年後.....
三個月後，韓沐妍的工作室掛牌營業了。
冬天來了，初雪已經落下，韓沐妍重新殺回市場給自己找新老板，這次找起來就容易多了，有精確的目標不是蒙頭亂撞。目標也有很有興趣跟她合作，但他們想要合作的是家庭劇，而韓沐妍想要合作偶像劇。新老板對此有些顧慮，韓PD是家庭劇起家的，臨時轉換賽道，還是新工作室，虧比賺的概率高啊。
韓PD堅持她想做偶像劇，還暗示新老板，KBS看在劇王以49.7就差零點三能突破50收視率收尾的麵子上，願意給她一個機會。這個暗示讓新老板猶豫了，他們挖個有本事還願意合作的人才可不容易，要不，試試看？
新嘗試，新項目，韓PD再度忙碌起來，這次依舊是從找作家開始。有了名氣的韓PD想要找作家比以前容易，有些不太有名但也有過作品的作家，很願意跟在作家圈有點小名氣的PD合作。可韓沐妍見過三五個後，就覺得不行，她還是得找新人作家，有作品的作家都得她哄著。
之前是迫於無奈必須要哄著作家，韓沐妍才跟作家低頭，現在她都已經直起腰了，為啥還要跟作家低頭。作家就是拿錢辦事啊，我們不是搞藝術的還得培養心情，我們是賺錢的，拿錢就得做事！
雪夜，韓沐妍剛跟一個新人作家分開，在路邊等出租車時看到有一對祖孫賣烤紅薯，她有點饞，去買了一個。孫子在她收了她的錢時，突兀的說他們有積分卡，買多了可以積分兌換。老太太明顯沒聽懂，韓沐妍也就隻是笑笑，以為孫子跟她瞎鬨。
拿了紅薯的韓沐妍繞去邊上邊吃邊等車，車來了，她準備上車時，不遠處突然有人叫她，循聲望去，正是那個賣紅薯的小哥。
小哥三兩步跑過來，近前就是大鞠躬，叫一句韓PD，站定後，腰還彎著，再說，此前多謝您照顧。
韓沐妍有些疑惑，也先探身拜托司機等一會兒，再把半開的車門關上，讓小朋友先站起來。天冷，對方之前戴著帽子，她沒太關注他的臉，現在臉都看不見，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直起腰的男孩子已經摘了帽子在自我介紹了，“我是....”
“你怎麼會在這？”看到臉韓沐妍就想起來了，高材生呢，當初她給趙正善的女兒找的家教，綠蛇的實習生，負責跟對家對接的小嫩草。
嫩草猶豫著不知道要怎麼說，韓沐妍再度探身跟司機道歉說她不走了，被司機罵了一句，她還沒說啥，嫩草秒速罵回去。還是韓沐妍說算了，司機也翻了個白眼開車，兩人才沒當街罵起來。
在路邊碰到了特地追上來的熟人，韓沐妍也沒跟他瞎繞，天挺冷的，直接點吧，“說說吧，這是什麼情況？”
“外婆，我來幫個忙。”韓尚斌一句話就解釋了紅薯攤的事，可再說下一句時就有點含糊了，“沒想到會遇到您，想著怎麼都得打聲招呼的。”
韓沐妍聽了就笑，“實在點吧，專門叫住我，有事找我幫忙？”
反射性搖頭的韓尚斌腦袋都扭過去了，又卡住，“就，我方便問您在哪家公司嗎？”
“你失業了？”韓沐妍想著不應該啊，“我們好歹也是劇王的團隊，綠蛇會把你開了？”
目前還是綠蛇員工都已經過了實習期的韓尚斌沒回，隻講，“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金采恩，她是我堂姐。SBS大裁員，她離職了，可能有些冒犯，但想問問您，您入職的公司缺不缺人。”
突然出現的名字讓韓沐妍楞了一下，那姑娘被開掉了啊，思索片刻，“我現在有自己的工作室，缺人是缺，但我給的工資不高，比不上SBS，她要是願意，你可以讓她來試試看。”說著好奇，“她有我號碼，怎麼沒聯係我？”
韓尚斌低頭笑笑，隻是同事關係，還是上司和下屬，怎麼聯係。韓沐妍也沒在意，遞了張名片過去，等對方接過，再度招手攔車，這次是真的上車了。
坐在車裡的韓沐妍看著後視鏡裡遠去的男孩子，雪花飄落在男孩子對這車彎腰的背脊上，讓她恍惚一瞬。
當年韓沐妍成了韓姐，公司為項目慶功，KTV裡不少人都喝醉了，還有人抱著話筒狼嚎。彼時也有個韓尚斌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喝到整張臉都是紅的，就差抱著她哭。
哭，我就知道姐能成功，我爸老是讓我回去考公，說首都太大太累，我撐不住，但我不甘心，憑什麼我就得回家，我不回去！我們一定能成功！
隔了一個世界的淚痕好似跟車窗上雪水劃出的痕跡交融，韓沐妍看著車窗，如今的她不會再買四十萬的包，但她依舊會驕傲，她能帶領團隊，走向成功。
普通又平凡的成功，能為自己，為媽媽，買個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