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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風貌,強多了啊!”
泛秀騎在馬上,沿著大道入京,身後是隨行的數百親兵。
比起數年前,山城國的街道和房屋並沒什麼太大變化,依舊是古樸而陳舊的樣子,不過人丁卻逐漸興旺起來。廢棄的屋子重新住進了惹,路邊的雜草都被情理乾淨,枯骨更是不會再見到了。西來的路上,時而還能看見鄉人出沒。
“殿下,這都是故左府勵精圖治之功。”沼田佑光沉聲應到。他話中的故左府,就是死後被追贈為左大臣的足利義輝。對於這位擅長劍術的“強情公方”,許多人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這其中包括了織田信長這一類的智者。
而沼田也是相信足利義輝可以重振幕府威望的人,所以往日才會投身其門下。
泛秀輕輕一笑,沒有接話。對於弱者而言,在強鄰環伺的局勢下,保存自己的方法就是讓敵人消滅他所需付出的代價,遠高於能獲得的利益。但如果事實情況恰好是反過來的話……
“故左府若是生在百年前,定然能威震天下。”本多正信看似是讚揚,卻也暗諷了足利義輝不是適合這個時代的人。在幕府已經失去權柄的時候還堅持著強硬作風,正是其覆亡之理。
泛秀側首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本多正信經過這幾年的鍛煉下來,已經初步具備了謀士的能力,隻是還不夠沉穩,時而顯得鋒芒太過,不過並不是什麼壞事。至於沼田,雖然不缺乏智慧,但經常拘泥在傳統武家的思維方式裡麵。
沼田佑光隱約覺得本多的話語意思並不單純,卻難以領會其意,隻能是笑了一笑,權作未解。
自五月末觀音寺城不戰而下,接著織田家又連續連戰連捷,逼迫三好三人眾等率部退回了四國,而三好重臣筱原長房更是不戰而走,拱手把治下的越水、瀧山二城讓出,還給留下了一封極儘謙卑的書信,隱約透露出希望和談的意思作為試探。
攝津國的池田勝正本是三好氏中唯一堅決抵抗的家臣。為此信長足足動員十倍的兵馬圍住城池,切斷了所有外援,同時宣布降伏即可保全領地,池田勝正為其實力和氣度所懾,俯首稱臣。
於此同時,細川藤孝、明智光秀等人,則是搖著幕府的大旗,勸說附近的豪族勢力轉變風向“棄暗投明”。不過具體是投身到足利門下,還是依附聲威正盛的織田家,卻沒有說得太清楚。在一路高奏凱歌的時候,人們總是會有意無意忽略掉這些看似不重要的問題。
自木曾義仲之後,朝廷幾乎是徹底失去與武家博弈的資本,武士也不會再輕易與整個公卿階層為敵,而是尋找一些替罪羊來作為勝利的祭品。比如這一次,擔任關白一職的近衛前久,被視作是“逆賊”的同黨遭到罷免和流放,前任的二條晴良接手了這個位置,於是上個時代的一切不合理現象都是這個家夥的陰謀,皇室受到蒙蔽才做出錯誤判斷,百官也是被脅迫而已。借此東風,準將軍的朝廷官位也在一個月內連升四級,由從五位下進為從四位下,還兼任了左近衛中將和參議——這兩個官是從四位下這個檔次中最尊貴的,一般都是由三位以上的人述職。
最終奉迎足利義昭進京繼承征夷大將軍的時間選在了六月中旬。數萬大軍顯然不可能全部開進京都,那點地方也裝不下這麼多人,真正能夠覲見朝廷大員的依舊是少數重臣而已。
平手泛秀本來是負責帶著部隊警戒南方,以防止大和國的鬆永久秀又做出什麼震驚天下的事情,不過六月初卻突然收到進京的調令,據說是鬆永主動臣服了。
………………
“今天足利氏能夠重新回到京都,戰勝六角、三好這些逆黨,全是各位奮戰的功勞。鄙人坐此處獨享尊譽,實在是有愧啊!”
回到的禦所的足利義昭喜形於色,雖然口中說著“有愧”,實際卻對自己的情緒絲毫不加以掩飾。
再聯想起當年受到一點威脅就躲在寺社裡不肯出門的“光輝事跡”,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血氣的男人,恐怕都有資格鄙夷這個名義上的天下武家之主。
不過……怯懦的敵人未必就比勇敢的敵人要容易對付。
“這正是天下的人心背向,並不是我等的功勞。”
織田信長一反常態地老老實實坐在下手,笑吟吟地出聲作謙。
理所當然,在棋局之中,隻有占據了優勢的玩家才會具有如此風度。【愛↑去△小↓說△網w 】總計五萬人的上洛軍當中,織田家出動了三批備隊,占據聯軍的六成以上。淺井和德川不具備分庭抗議的能力,朝倉被有意攔在遊戲圈外麵,誰是執掌京都牛耳的人,這個明眼人可以輕易看出來。
“不錯,由本家來守護京都,請您儘管放心!”柴田勝家似乎是故意彰顯著與他粗豪相貌十分相似的嗓門。按道理講,信長之後發話的應該是身為同盟的淺井和德川,柴田這家夥搶在前麵,是當真不懂禮節,還是故意為之呢?
平手泛秀悄悄掃視了一眼,那兩位的臉上都不是太好看,不過德川卻隻是勉強笑了笑,而淺井長政卻忍不住開口發話了:
“公方大人!彈正(織田信長)發動義軍以來,天下人都聚集在旗下,還有左衛門督(朝倉義景)這樣的豪傑相應,足見幕府的威望尚在,宵小之輩隻能得逞一時而已。”
他這一番話,似乎是要抬出朝倉來對抗織田,但另一方麵也承認了織田的領導地位,這種含混態度,頗有些調教矛盾的意思。
說來北陸朝倉家論實力和聲勢的確不在織田之下,不過……
“論及此處——”信長拖長了音調,擺出一副疑惑不解地神色,“如此重要的儀式,朝倉左衛門督為何缺席了呢?莫非是他身體不適嗎?”
那個叫做武藤舜秀的若狹人,獻上了拖住朝倉主力的計策,而織田信長也毫不遲疑地采用了。這件事情在場的人即使不知道也能猜出大概。然而卻沒法明確說出來。
泛秀心下暗歎了幾聲。淺井長政企圖調和織田與朝倉兩家的關係,而信長卻對這份關係肆意破壞,難怪日後……
率領兩千朝倉軍來援的朝倉景恒頓時色變,隱忍了幾下,最終憋出一句陰陽怪氣的話語來:
“織田彈正智謀過人,將六角,三好等玩弄於鼓掌之上,攻克近畿易如探囊取物,何必要問我朝倉家呢?”
智謀過人大概是他的真心話,雖然“卑鄙無恥”四個字可能更貼近他的原意,不過這兩個詞往往是同義詞,隻看你位置坐在哪邊而已。
織田信長聞言不怒反笑,做謙遜狀,說到:“其實在下一直十分敬佩朝倉左衛門督。”
“那我倒要代替鄙上說聲謬讚。”
“不不不,朝倉左衛門督當真是善於運籌帷幄的人。一般武士十三四歲就初陣廝殺,而左衛門督大人三十二歲才初陣,朝倉家卻依然興盛不衰,足見左衛門督即使不在戰場,也能通過謀略來克敵製勝……”
原來這個人也有如此“腹黑”的一麵啊!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平常信長看到什麼不合心意的東西往往是直接斥罵,沒想到外交場合卻是這樣。
眼看禦所就要變成罵場,足利義昭不得不站出來主持秩序了。
“雖然朝倉左衛門督也是忠心耿耿的豪傑,但上洛的首功,恐怕還是要歸於織田彈正。”
既然是他發話了,爭議隻能結束。
“其實在下倒是沒做什麼。”信長依舊在假作謙虛,伸手劃過柴田為首的十幾人,“乃是家臣們奮鬥的結果,這些都是領兵千人以上的侍大將,請公方大人過目。”
他強調“領兵千人以上”,正是為了誇耀自家的武勇。獨領超過千人的就有十幾個,這對淺井和德川是不能想象的,就算是朝倉也未必能拿出相應的兵力來。
“噢噢,都是武勇之士。”足利義昭隨口應付了一句,接著把目光回到信長身上,“有功則賞,我欲任命織田彈正為幕府管領,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幕府管領啊……
台下不少人都不免驚呼了一聲,尤其是柴田、丹羽等人最為興奮。管領這個職役,在室町曆史上僅有細川、斯波、畠山可以擔當,而這三家無一不是源氏正宗,足利分支,比尾張織田家的係譜高貴無數倍。
“在下恐怕受之有愧……”
連信長也有些受寵若驚,顯然將軍殿下之前並沒跟他通過氣。他的語氣和神態看不出多少想要拒絕的樣子——當然在座上上下下恐怕也沒人覺得他會拒絕。
這不太對啊?
從後世的遊戲和所見,魔王大人似乎是推掉了這份殊榮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我看織田彈正是當之無愧。”德川家康此時充分發揮了“小弟”這種角色的職能。
“在下也是這麼認為的。”態度雖然一致,但淺井長政的熱情就要低得多了,看來對於信長剛才肆意譏諷朝倉的行為是有所不滿
“……尾張織田畢竟隻是偏居一隅的武家門第而已……”
信長仍在作色,卻沒嚴詞拒絕,看起來似乎隻是那種三辭三讓的場麵把戲罷了。
“如果您一定堅持的話……”足利義昭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像是想到什麼絕妙主意一般,“那麼讓您繼承斯波這個姓氏如何呢?畢竟您和斯波頗有淵源。”
織田與斯波何止頗有淵源?織田原本就是斯波代官,篡奪了尾張一國才得以崛起的。繼承敵人的姓氏這在戰國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情,不過經由這位公方殿下說出來,就不免帶上一些複雜意味了。
饒是以織田信長的心性,也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不過臉色卻是一時恢複不了。
柴田和丹羽的喜色也頓時凝固,前者甚至還忍不住露出一絲怒容。
而平手泛秀深深低下頭,竭力避免自己笑出來。
這個信長應該是會堅決推任的,被奉為管領,和繼承斯波家的管領地位,二者的區彆絕對不隻是改一麵家紋而已。
“如此一來,在下唯恐天下誤以為是我等以武力威逼幕府。引起誤會尚在其次,若是有心之人效仿之,則會引起天下大亂!”
信長這番話,等於直言足利義昭今日的地位全是依賴織田家,同時“有心之人”自然是譏諷北陸朝倉。
義昭卻猶然不死心:“那麼副將軍的職位……”
“此事還請公方殿下不必再提了!”有了前麵的鋪墊,信長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拒絕。
台下的平手泛秀突然心生疑問:
莫非足利義昭是故意要讓織田信長推任的?
好讓天下人產生“幕府給了高昂的賞格,隻是織田自己拒絕”的印象?
這個問題恐怕隻有那位公方大人自己能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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