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沼田殿確實是個妙人……”
“織田彈正派到和泉的一位與力,佐佐內藏助成政,雖然尾張人,卻獨愛漢文古籍,想來應當是樂見楠木先生的。”
“噢!但有向學之心,豈問出處?不知這位佐佐殿現在何處呢?”
“正隨著尾美二州軍勢前往岡崎城,與犯上作亂的甲州武田作戰。”
三兩句寒暄之後,楠木正虎心神稍定,仿佛是終於記起自己外交使節的本分,開始在細微末節的字句中挑刺:
“刑部大人!請恕鄙人鬥膽,您剛才說朝倉是‘逆賊’,武田是‘犯上作亂’……如此論斷,是否有些偏頗之處呢?”
聞言平手汎秀立即麵色轉冷,嗤笑一聲,斥到:
“公認對抗幕府號令,當然是逆臣,豈容置喙?”
“但這其中另有隱情啊……”楠木正虎身子哆嗦了一下,儘力擺出據理力爭的態度:“您可知上代公方遇弑之事……”
“荒謬!”平手汎秀怒而拍案道:“某些人胡編亂造一個理由,便自以為有了胡作非為的借口嗎?世人倘若都如此效仿會如何?是要將禮義廉恥視作無物嗎?七八年前的變亂,今日才說有隱情,明知已經無法查證,完全是故意渾水摸魚!不如乾脆說自源平合戰起就有隱情好了!”
“……此中情由,各方各執一詞,姑且擱置不提吧。”楠木正虎想起事先鬆永久秀的吩咐,換個話題說:“然而時已至此,刑部大人豈能無有遠慮呢?”
“嗬嗬……按您的高見,想必隻有屈從武田,才算是遠慮啦?”平手汎秀出言譏諷道。
“……屈從之說,未免太過了。”楠木正虎小心措辭道,“反過來講,正要先掌握住京都的防務,才能避免戰禍的荼毒啊!此外刑部大人理應考慮到故主織田彈正的安危。據我所知,織田彈正雖然貴為管領,但與‘偽公方’之間,是頗有些曲折不合的。萬一‘偽公方’走投無路,悍然下了殺手……”
他話裡的意思,就是告訴平手汎秀說,可以用“拯救織田信長”為理由進兵京都,如此就有了名分,不會被認為是隨波逐流臨陣倒戈。
“哼哼……”平手汎秀麵露鄙夷,“此言甚為愚蠢!首先我要告訴你,公方與管領之間關係十分融洽,精誠合作彼此不分,一切宣稱兩位大人之間有矛盾的,都是不值一斥的謠言!其次,我如果真的領兵攻打京都,那才是真的有可能導致織田彈正被幕府軍遷怒!”
……就此借刀殺人不是正好嗎?難道到了現在你還希望信長繼續活著?
——楠木正虎心下如此想著,隻覺得麵前的平手汎秀做戲做過了頭。
但他當然不敢說出來,隻能繼續賠笑著勸說:“刑部大人!您是天下知名的智將,自然有一番見識決斷,鄙人是不敢質疑的。來此隻是想表達說,無論是甲斐的武田大膳,還是鄙主鬆永彈正,都將您視作是日後安定京都的支柱。根據目前的討論,今後除了和淡紀三州,及四國事務之外,山陽的攝津、播磨恐怕也要辛苦您……”
“鬆永彈正也就罷了,我姑且當他是年事過高,一時糊塗吧!”平手汎秀臉上閃過一絲沉痛的表情,接著又變成堅毅決然,怒叱道:“但武田信玄,這等狂悖亂法之輩,我是絕不可饒恕,定要殺之而後快的,楠木先生,今日是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豈可……武田大膳何等人……豈可如此說……”
楠木正虎一時結舌。
你這直接都開罵了,我再怎麼婉轉,也沒法往下接了啊。
“什麼武田大膳?不知忠義的逆賊罷了!”平手汎秀無情打斷,“武田祖居中山道,世代沐受幕府恩義,理當匡明輔正,保境安民,何竟窮兵黷武,攘權奪利!以至甲信二州民生凋敝,四鄰百姓寢食難安!今更妖言惑眾,蜚短流長,窺視神器,其心可誅!吾從未見此厚顏無恥之人!幸天命不絕,公方複興於京,禦命伐敵,天下智勇之士無不枕戈待旦,贏糧景從,而思報國!他日討取賊酋,獵儘黨羽,以祭忠義。即日附逆之人,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於地下!”
楠木正虎見平手汎秀義正辭嚴,怒發衝冠,兀自惶然失色,汗出如漿,囁嚅期艾,口不能言,伏地不敢起身。
帳子角落不起眼處,卻有兩個書佐在奮筆疾書,將平手汎秀的言行記錄下來。
子承父業擔任忍者組頭的多羅尾光彥則是一邊默念著速記,一邊吩咐兩個書佐寫得更清晰些。
他心裡清楚得很,五日之內,平手刑部斷然拒絕拉攏,怒叱武田的戲碼,就要以京都為中心,在近畿各處流傳開來。
顯然,那都是百姓們仰慕其身姿風儀,自發口耳相傳的,絕對不是忍者化妝成普通人故意製造輿論的。
平手家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怎麼會學武田家,做那種無恥勾當呢?
誰要是對此有所誤會,散發一些令人遺憾的言論,那就必須禮貌地請回來,到岸和田城好好講一講做人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