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人千裡馳援,救德川氏於傾覆之際,恩重如山,情同再造,我家康赴湯蹈火,結草銜環,亦難報之萬一!”
“三河大人言重了。懲奸除惡乃武家節理所在,義不容辭。”
……
看著麵前這位老朋友的慘狀,平手汎秀內心覺得十分有意思。
堂堂三河、遠江之主德川家康,此時囚首垢麵,披頭散發,雙頰布滿煙熏火燎的痕跡,眼中全是血絲,唇舌裂開數個開口,衣甲上儘黏著血汙與灰土凝成的彩色泥狀物,完全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這賣相,簡直像是逃難的乞丐一般。
至於旁邊十來個侍從,更是多半帶了重傷,有的吊著一隻胳膊,有的跛了腳拄著拐,有的包紮著半麵臉,普遍的身形消瘦,幾個老麵孔的腰圍都比以前小了半圈……
但包括德川家康在內,全都挺直腰杆,高昂起頭,眼神堅定,神色從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百折不撓的鬥誌。
即便狀如乞丐,看著也像是丐幫幫主加上四大長老的氣場,絕不是裝瘋賣傻哭窮喊餓的流浪漢。
雖然濱鬆城是被平手汎秀救下來的,但見了這幅模樣,誰也沒法譏笑德川家戰力不足了,反而隻會覺得他們到這幅田地仍在堅守,令人敬佩不已。
然而……轉念一想,縱然濱鬆城條件艱苦,畢竟還是保住了的,洗把臉換身衣服,再找幾個沒受傷的侍從出來,總不至於做不到。
真要這麼慘,城早就丟了。
平手汎秀很輕易地一眼看穿了德川家康的刻意之舉,但也並不覺得反感,更是絲毫沒有說破的想法。各人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旁者無法置喙,何況現在大家在同一條船上,屬於利益共同體。
非但不說破,還要對左右兩邊的龍套們強調:“德川氏堅守遠江濱鬆城,牽製武田大軍數月,才讓王師有了各個擊破的機會,此戰首功當歸與三河大人,鄙人隻是適逢其會因勢成事而已。待返回近畿之後,我定會向公方大人與管領大人建言,東麵之事要更加倚重德川家才是。”
商業互吹顯然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德川家康當即也感激涕零地表示將謹守職責,看好三河、遠江兩國,維護東海道一地安定和諧的局麵,堅決不讓一小撮亂臣賊子的陰謀野心得逞。
“請將軍大人,管領大人,以及刑部大人放心。”
——用這樣的話作為結束詞。
將軍和管領是責無旁貸的,但平手汎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原本放不放心的,也輪不到他,不過這麼空口白話的說一說,聽起來還是很受用的。
進一步講,空口白話說多了,也就慢慢不完全是空口白話了……
接著德川父子見麵,倒沒顯露什麼強烈的感情,相互簡短致意便結束。很符合傳統東方文化語境下的家庭關係敘事。
反而是幾個外人,織田長益、池田恒興、鬆倉重信等等,見了德川家康狼狽潦倒的模樣很是慨然,頗有世事無常,人生艱難的感受。
然後一路上故意裝得暴裂急躁的長宗我部元親,卻是十分嚴肅正經地施禮道了一句飽含深意的“久仰”。
得到的回複則是“素聞大名,幸會了!”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才有那麼點惺惺相惜的意思,四下餘者相照之下皆顯得凡庸平俗。
緊接著長宗我部元親迅速開口道了正題:“各位想必都會一肚子話要說,領內亦是百廢待興,但鄙人認為當下頭等大事,在於儘快決定是否追擊武田逆軍,不知三河大人是否讚成呢?”
“此固我所願。”德川家康雙眸頓時閃亮起來,“武田逆軍縱然不敵刑部大人天兵,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日必有卷土重來之日,此時不乘勝追擊,更待何時呢?濱鬆城中守軍雖然人人帶傷,但隻要是聽說向武田複仇,全軍上下一定會產生無窮的鬥誌。”
轉眼間會麵就有變成軍議的趨勢……
許多人對長宗我部元親這人的言語作風感到不太適應,紛紛側目皺眉。但平手汎秀全無意見,德川家康亦展示出相當的興趣。
……
話說,武田信玄麾下原有甲斐、信濃、駿河、西上野、西武藏總共四到五萬的大軍,除卻必要的留守,又加之三河、遠江新降之眾,前線數目超過了五萬,非常可怕。
但行軍打仗的耗費,自然也是十分驚人的。而且,這些戰士過半都屬於臨時征召的農兵,脫產比例很低,到了八九月份,大部分人就不得不返回領地,參與秋收了。
平手汎秀來到濱鬆城下時,時節已經進入七月中旬了,眼看農忙將近,戰事又焦灼僵持,大家都知道敵軍撤兵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