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瀝川往事 玄隱 6519 字 4個月前

那本《永嘉郡誌》並不厚。加上我在九通兩個月訓練出來的底子,加上瀝川想看的重點隻有文化和地理,我抽煙、喝茶、喝咖啡,不眠不休地乾了一個通宵,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已經大致譯完。字句不是很講究,但對錯肯定沒問題。我又花了三個小時潤色,然後,見瀝川的頭像在CGP的MSN上顯身,一封word文件從MSN上傳了過去。

一會兒,彈出一條回信:“Thanks. Could I also have a hard copy?”(謝謝,不過,我還需要一份打印件。)

我打字,英文:“Don’t you have a printer in your office?”(難道你辦公室裡沒有打印機嗎?)

沒回音,不理我了。

過了半個小時,床頭的電話響了。

“安妮,到我這裡來一下!”

一陣小跑,來到他的房間。這回他不在床上,而是坐在輪椅裡。手裡拿著我譯稿。他示意我坐,我隻好又坐在那個白沙發上。前天的那塊紅色還留在原地,朗朗在目。

“謝靈運是誰?”

“東晉大詩人。”

“東晉?”這個詞,對中國人來說,應該不生疏吧。

“陶淵明,你認不認得?”

“不大認得。”

“謝靈運和陶淵明,是中國山水詩和田園詩的創始人。”

“我問謝靈運,你提陶淵明乾什麼?”

“他們都是東晉時期人。”

“東晉是什麼時期?”

無語!鬱悶!王瀝川,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漢語水平!

我花了十五分鐘,跟這個人講東晉的曆史。

“現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態度倒老實。“這麼說,謝靈運在溫州——也就是那時的永嘉——呆過。”

“他是永嘉太守。”

“這句話,Pond and pool grows with grasses of spring; Garden willows very the birds that there sing. 就是他的千古名句?”

“嗯,中文讀做:‘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我看寫得不怎麼樣。”他說,“要不,就是你沒翻好。——你說說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這句話,究竟好在哪裡?”

“謝靈遠被貶永嘉,心情不好,整個冬天臥床不起。有一天,他打開厚厚的窗簾,看見窗外的池塘,已長滿了春草,園子裡柳樹發芽,鳥的叫聲也大不一樣。整個冬季的心灰意懶,於是一掃而空。”

看他聽得不太懂,我又用英文給他解釋了一遍。

“你明白了沒有?”

“意思我懂,可我還是不明白,這句究竟好在哪裡。”

“這句好就好在,它用了倒裝句。”我在心裡檢討,我不該譯太多謝靈運的詩。謝靈運是溫州的文化名人,所有的方誌都會提到他,提到他的詩。可是,我沒有必要譯那麼多啊,如果瀝川把每句詩都像這樣問我,我非完蛋不可。現在,我隻好拿古代語法來為難他了。

“什麼是倒裝句?”

“Dislocation。這句的語法,原本是‘池塘春草生,園柳鳴禽變’。謂語‘生’跑到了主語‘春草’的前麵,這叫主謂倒裝。在唐詩中,倒裝句的主要功能,是要將意象從語法中孤立出來,直接帶給你視覺衝擊。”

“嗯,視覺衝擊。——我喜歡這個詞。”

看樣子他還要問,再問我就露底了。趕緊攔住:“這跟你的建築,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就不能聽聽,順便長長知識?”

我閉嘴。

“謝靈運姓謝,你也姓謝,你是不是和謝靈運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我沒有好氣,“我爸說,我們謝家是陳郡謝氏的一支,和謝靈運同宗。”

“我爺爺說,我們是琅琊的王氏。也是古老的大族。”

“所以,唐詩裡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指的就是這兩家人。我們的祖先,以前就同住在金陵城外,朱雀橋邊,烏衣巷裡,大家彼此都認識。金陵,就是現在的南京。明白了嗎?”

他老實地點頭:“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安妮,我發現你的學問越來越深了。前天晚上,你說的很多單詞,我從來沒聽說過。比如說,什麼是Aidia ensis?”

“獼猴桃。”

“如果你說Kiwifruit,也許我能明白得更快一些。”

“Kiwi是新西蘭的意思。而獼猴桃的原生地在中國,千萬年來,就在這裡,土生土長。唐詩裡都說‘中庭井欄上,一架獼猴桃’。直到1904年才由傳教士傳入新西蘭。你愛叫它什麼隨你便,總之,我就不叫它Kiwi。”

“嗯,佩服。一直沒發現你這麼愛國,都愛到水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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