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瀝川往事 玄隱 7426 字 4個月前

每天夜裡,廚房的老式冰箱發出枯燥的嗡嗡聲。某個部件破損了,壓縮機每隔十分鐘啟動一次。我向房東報告多次,他拒絕派人修理。原因是,一,啟動頻繁並不說明冰箱不能工作。恰恰相反,這個冰箱照常致冷。二,修理冰箱的費用太高,不如買個新的,他也不富裕,不準備花這筆錢。

我在嗡嗡聲中無法入睡,隻好研究天花板上的圖案。夜半時分,我頻頻地去開冰箱找東西。以為肚子填飽了人會困,實際上不是這樣。我覺得燒心、胃疼、胸口堵得慌,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

連續兩周,我沒收到瀝川的任何電話。打給他的電話都是護士接的,回答千篇一律:王先生正在治療,不方便接電話。我給René發短信,René告訴我,瀝川的病情不穩定,時好時壞,經常發燒,藥物反應也很大,所以總也不能出院。René的一大優點是他很誠實,如果有一件事他認為不應當說,他會隱瞞,但他不會故意騙人。

連續失眠兩周,我得了偏頭痛。這個毛病以前我通宵寫論文或做翻譯時也會有,但壓力一解,症狀就會立即消失。這一次不這樣,發作起來半個腦袋都麻木了,跟抽了筋似地。周二下班時,我頭痛欲裂,買了一瓶阿斯匹靈,順路去了小區裡的一家盲人按摩店。

按摩先生姓徐,在這一帶從事這個行業已經有七年的曆史了。小區裡的人,特彆是老爺爺老太太們都認得他。徐先生是從湖南的一個小鎮來北京打工的,除了雙目失明之外,長得人高馬大、一表人材。憑著這一手按摩的功夫,在小區裡租了間一樓的房子,做起了生意。他乾得不溫不火,累了就關門幾天,出去喝茶休息,沒有想把生意做大的野心。所以,錢掙得不是很多。但他手藝高超、服務周到,回頭客常來,一天十幾個小時,也都安排得滿滿的。其實小區周圍的按摩店不少,大家也不覺得他很特彆,因為收費低廉,才有很多人光顧。可是去年小區裡卻爆出一條關於他的新聞。他娶了一位住在這個小區裡的女人當太太。那女人雖然離過婚,但長相不錯,年紀比他小,而且是位大學老師。大家都覺得徐先生豔福不淺。

“放鬆,肩部放鬆。我先按肩,再按頸,再按頭……整個過程你都可以閉眼睛。”徐先生用催眠式的湖南普通話對我說。

“我最近老是失眠、頭痛。”

“吃了藥嗎?”

“安眠藥、阿斯匹靈算嗎?”

“也行,嚴重了得看醫生。”他說,“你好久沒來了,快半年了吧。”原來,他聽得出我的聲音。

我看見他的雙肘上各磨出了一個黑色的,雞蛋那麼大的繭子。這幾年他大約按過上萬人吧。

他的指根柔軟,有時又很堅硬,順著我的經脈慢慢揉捏。我正打算閉上眼睛,忽然看見他的窗台上放著一個狗屋,裡麵居然養著一隻小狗。吉娃娃。

我對狗不是很感興趣,不過我知道艾瑪喜歡狗,她也養了一條吉娃娃,說是價格不菲,每個月的打理也很貴。她倒不是養不起,但中午吃飯時候也常常抱怨,說這種狗嬌貴、難伺候。

我忍不住問他:“啊,你有一隻吉娃娃?”

“是啊。”他很得意,“它是不是很可愛?”

“很貴吧!”

“有一點羅,幾千塊呢。”

天啊,我在心裡算,幾千塊,他要按多少人才掙得回來啊。

“是你太太買的?”

“我買的。她喜歡,我就買了。每天我們一起散步都帶著它。這狗太小,上次還差一點弄丟了呢。”

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問:“徐大哥,當初談戀愛的時候,是你追的你太太,還是你太太追的你?”

“是她追的我,追得緊緊的。”他兩嘴一彎,用一種打趣的語氣。

“那你,追過她一點點沒有?”

“沒,壓根兒沒有。我是外地人,又是個瞎子,靠自己的手藝掙點錢,夠生活就滿足了。老婆孩子什麼的,想都不敢想。”

“這麼說,你一直拒絕她?”

“嗯……差不多是這樣吧。後來我們就好上了,也就不分誰追誰了。”

“大哥,我也追一人,他死活不答應。”

“那人家也許是不願意……”

“不是,他有病,不想連累我。”

“那你用力追嘛。”

“我用力了,什麼法子都想過了,人家還是不理我。”

徐先生停住手,站到我麵前,用茫然的眸子空洞洞地盯著我:“人家不理你,難道你就不會去理他?我覺得,你一定還是沒儘力。”

我對瀝川,要怎樣才算儘力?

出了按摩店,我直奔自己的屋子,從抽屜裡翻出一本護照。

幾個月前,還是在九通的時候,愛掙外塊的唐玉蓮幫我辦過一本護照。她說,她私下裡和幾個旅行社有聯係,問我業餘時間願不願做導遊,掙外塊之餘,還可以逛一下新馬泰。外塊我倒是掙過幾次,新馬泰卻一次也沒去過。護照就一直沒用上。我打電話給唐玉蓮,求她給我辦個瑞士的旅遊簽證。

當天下午,照她的指示,我填了幾張表,又買了到蘇黎士的來回機票,過了不到一周,簽證就批下來了。

“你去瑞士乾什麼?歐洲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給你介紹一個旅遊團,三萬塊錢玩七個國家,怎麼樣?”唐玉蓮在電話裡勸我。

“去看一位朋友。”

“就住兩天一夜?太短了吧?來回機票都去掉七千塊呢!”

“工作緊張,不能多呆,回來還有幾個翻譯要due。”

“行,記得到銀行去換點瑞士法朗,不要歐元。有些店子不收歐元的。要我順便幫你訂旅店嗎?”

“麻煩你給我幾個地址吧,要便宜的,靠近機場。如果我找不到彆的住處,就住旅店。”

出國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大事,但出國兩天,對我而言不過是去了一趟九寨溝。我簡單地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坐上了北京去蘇黎士的飛機。周三下午五點半出發,蘇黎士時間早上六點十分到。臨行前,我給René的MSN發去了一條短信,告訴他我的起飛時間和航班號,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他到機場接我一下。雖然這段時間霽川和René都在回避我。可是每次我發短信,René都會回複,儘管可能回答得很短。如果René沒收到短信,也不要緊,我就把這趟當成是自助旅行。

其實我根本不指望能見到瀝川,隻想看一眼瀝川生活的城市,我就滿足了。

黎明時分,飛機越過清晨的薄霧和一道道森林、山丘,準時到達蘇黎士機場。我沒有大件行李,隻有一個隨身帶著的小號旅行箱。便跟著大隊人馬坐著快捷電車從第二航站駛到第一航站出關。

機場裡沒有太多旅客,顯得很空曠。方形的坐椅、冰涼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現代雕塑都給人一種疏離的味道。高高的鋼架天頂,充滿末來感的灰色主調讓人好像走進了太空世界。所幸上下電梯時能看見巨大的紅色牆壁、酒吧裡點著溫暖的澄光,還有幾道種著綠藤的玻璃幕牆,讓我感覺又回到了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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