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康二十年的冬季比往年要冷,入冬後天兒就沒晴過。
三更天,外麵漆黑一片,拱辰巷秦王府卻忙作一團。
他們小爺日前發了一場大病,極重,甚至一度沒了氣息。
這可急壞了王府上上下下,秦王和側妃娘娘自不必提,兩人就沒離開過小爺的床頭,就連宮中太後和聖上都被驚動了,每日派人過府詢問情況。杏林館的禦醫是幾個幾個結伴過來,貴重的藥品補物更是流水一般送進王府。
可連著幾日小爺還是昏迷不醒,眼見著原本圓潤的小臉一日消瘦過一日,秦王憂心,側妃垂淚,王府內氣氛很是壓抑。
終於,就在剛剛他們小爺醒了,雖然一會兒又睡了過去,不過禦醫首親斷他們小爺已無大礙。闔府上下這才鬆了一口氣,秦王大悅,下令重賞,王府上下都透著喜悅。
“宴兒剛醒神,身上還虛的很,要仔細看護,不能離了人。這幾日他不能食油膩葷食,你們約束著些,不能任他性子胡來。”何側妃低聲吩咐著,要說這段時間誰最難熬,當屬她這個親娘,現下提著的心終於能放下了,麵上的疲態便怎麼也掩飾不住。
“娘娘,小爺現在是身體乏睡過去了。您和王爺該回房歇會兒,待小爺醒了,看你們這樣定要心疼的。紅昭翠煙她們都是府上的老人兒了,知道該如何做。”常嬤嬤在一旁勸道,小爺臥病在床,王爺和娘娘都跟著受罪,尤其娘娘熬到現在臉色是煞白煞白的,氣色看上去還不如病中的小爺,也是讓人擔心。
聞言,秦王看向何側妃,見她目光還是不離小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去東廂房歇一陣吧。要是宴兒醒了,我們能第一時間知道。”
何側妃臉色稍緩,點了點頭:“都聽王爺的。”
兩人攜手出了門,常嬤嬤趕緊跟在後頭,一邊走一邊回頭囑咐小爺屋裡的婆子丫鬟們,“仔細照看著,小爺醒了立刻來報。”
“是。”
裴延混沌將醒的時候,隱約看見他床頭坐著一個美貌婦人,她簡單挽了發髻,未施胭粉也掩飾不住豔麗奪目的五官,身著素色襖裳,衣袖浮動間散發出淡
淡的清香,看到他醒來疏淡的眼神裡閃過激動,叫禦醫的聲音都帶著顫抖。
她是誰?裴延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出,但可以肯定不是他府中人。
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他又昏睡了過去。
這一昏又是一天,中途裴延也有清醒的時候,不過再沒有見到那位婦人。婆子丫鬟倒是十分貼心,聽見動靜就趕緊喂他溫水,讓他乾痛的嗓子好受不少。隻是,他府中人什麼時候這麼貼心了?
記憶紛至遝來,裴延腦中多了一個少年的記憶,雜七雜八的,並不全麵。愛吃的糕點,經常去的地方,還有……欺負過的麵孔,為數不多的畫麵中,是少年肆意生活過的痕跡。這是裴延從未經曆過的,任性又燦爛的人生。
他……成了裴宴,記憶裡那是個被很多人偏愛的孩子。
而今是定康二十年,他回到了十年前。
裴宴今年十三歲,跟著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席上食了不少杏仁糕。壞就壞在少年對杏仁過敏,偏他忙著和朋友耍沒當回事兒,待病情發作被送回府上,已經為時已晚,直接去了。
……
裴延很是驚訝。
能不驚訝嗎?
他可是見過十年後的裴宴的。
再醒來,外麵灰蒙蒙的,看不出時辰。裴延睜開眼睛試著動了動胳膊,立刻就有人注意到過來詢問情況,接著滿屋子的婆子丫鬟都動起來了。
一個大丫鬟打扮的侍女幫著把裴延身後的枕頭墊高了些,又伺候他喝了些清水。
裴延倚在大仰枕上看向四周,屋內十分寬敞,裝飾也十分奢華,雕梁畫柱相得益彰,配套的金絲楠木家具古樸大氣,整幅蘇錦雙麵繡雪中紅梅屏風非常精致。地上鋪著素色漳絨地毯,尤其引人眼球的是博古架旁立著的一人高的西洋鏡,這東西難得,有錢都買不到。
屋中地龍燒得暖,熏著的香乃上好的‘香千步’,此乃貢品,尋常用不得。
裴延突然有了點成為秦王府小爺的實感。
紅昭捧著一件襴邊短夾襖披在裴延身上,又端了熱茶遞過來:“柳煙去小廚房取早食了,您先潤潤喉。王爺和娘娘這兩天都歇在東廂房,奴婢著人去報了,想必很快就會過來看您。”